第114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六)

虽然先前便猜到一二, 可听邬梦笔完整地说起不循剑与方壶仙山、孟南柯姐弟之间的关系,还是大大出乎沈如晚与曲不询的意料。

管中窥豹,一座沉入海中、逐渐被世人所遗忘的仙山, 还藏着多少惊世艳逸的传承与宝藏, 都随着一场莫测难阻的浩劫而笼上迷雾, 消逝在这片神州。

邬梦笔、孟南柯、孟华胥、意修、不循剑……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藏着一段独属于方壶山的风华,多年后才在这些后辈身上投下一点照影。

当初鼎盛时的方壶, 应当也是一座全然不下蓬山的仙道圣地吧。

“这么说来, 我倒是无意中夺了孟家的传世剑。”曲不询沉吟。

邬梦笔微微摇头,“就算你没有收服不循剑, 也轮不到他们。孟氏族人寻不循剑寻了多年也不见踪迹,到了南柯这一辈,他们姐弟俩都没这心思, 也不在乎这把剑。当初南柯感应到你收服了不循剑, 也不过付之一笑。神剑有灵,你能收服不循剑, 这不循剑便属于你。”

什么传家宝剑、血脉感应,都是虚的。

沧海桑田, 宝剑也要择主, 与本便不属于孟氏的、只存在于过去的辉煌一同忘了便是。

话是这么说,可这毕竟是能令人起死回生的宝物,孟南柯姐弟居然能等闲视之,这份洒脱自如也是分外难得。

“先前你问我,如何在短短十年内便苍老了这么多,以至于竟到了大限将至的时候。”邬梦笔微微一叹, “这便要说到我们意修的特殊之处了, 唯有对自己所思所想深信不疑, 方能派生万物。”

“从前我做人做事,问心无愧,自然心想事成,那时多的是办法延寿增元,故而你们二位见到我时,还算是意气风发。”邬梦笔幽幽说,“不过如今的我已是做不到问心无愧了,心障一生,意修的神通便去了大半,自然也就成了这么个无计可施的糟老头子。”

“问心有愧?”沈如晚慢慢地说,“是吗?”

说到此处,彼此都知道是真正进入正题了。

邬梦笔与宁听澜的关系、在七夜白的事中抹不去的浓重痕迹、隐约在背后推他们一把的迹象,这才是沈如晚和曲不询来访的理由。

邬梦笔沉默了片刻。

“想必你们都该知道了,七夜白这东西最初其实是孟华胥培育出来的,但真正草菅人命、豢养药人的却是宁听澜。”他一边说着,一边望向沈如晚,望见她平静无波的神容,目光怅然,“我还担心你不愿相信,不知该怎么同你说清。”

这一路风雨无阻地查下来,再难以令人接受的真相,也在日复夜继的线索中被拼凑,沈如晚很难相信旁人空口白话便抹去她从前深信不疑的东西,但真相可以。

“当初孟华胥培育七夜白,其实并不是存了什么坏心思,他这人不管多少岁都是一副小孩子脾气,看上去牛心古怪,其实心眼是很好的。他心里没有那么多正邪之分,只有感兴趣的和不感兴趣的。”回护亲近之人是人之常情,怕他们对孟华胥生出意见,邬梦笔不免解释,“感兴趣的东西他便要花心思去做,譬如说培育出一种药效惊人的奇花——你们也看过他最开始时的笔迹了,那时他并没想到在人身上种花,可是后来阴差阳错,就成了如今的七夜白。”

其实他们已从孟华胥那里听过了七夜白最终种在人身上的原委,然而邬梦笔再叙说起来,无论是沈如晚还是曲不询都没有打断。

“二十多年前,南柯意外受了重伤,尧皇城虽富庶,可并不产什么天材异宝,那种能起死回生的灵药最是难求,也不过是勉强吊着一口气罢了。”邬梦笔语气怅惘,“他们姐弟俩关系一向亲近,因此当孟华胥带着七夜白的成花来见我时,我虽然惊愕,可情急之下也没顾上问那么多,直到后来才知道,这种天材异宝竟然是以人身为花田的。”

“再后来,南柯的身体还是不大好,我犹豫再三,自己也种了一朵七夜白。”邬梦笔轻描淡写地将这段往事带过,继续说,“之前我说孟华胥是小孩子脾气,半点也不假,这傻小子看南柯快要醒转,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害怕被南柯责怪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谁也没说便撒腿跑了,找也找不着。”

这基本能和孟华胥所说的经过对得上号。

两相对照,和往事真相应当也大差不差了。

“他跑了不要紧,可从前南柯和我与宁听澜有过交情,他和宁听澜也很熟悉,误信了宁听澜的话,把七夜白的事都抖落了出去。”邬梦笔摇了摇头,露出些微痛悔,“宁听澜这人惯会惺惺作态装样子,其实那时我和南柯已不怎么和他联系了,可孟华胥并不知道,更不晓得人心难测,他不放在心上的财富与权势,自然有旁人会费尽心机地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