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一分十七秒。

梁径站在街边, 身后餐厅的木质门打开又关上。

他前后拨了两个电话。

一个报警。一个给梁基。

语速只比平常快了一点,清晰平稳——时间地点、意外描述,他冷静得好像变了一个人, 仿佛周遭空气在极短时间迅速压缩、急剧冷凝, 一种近乎窒息的尖锐感扑面而来。

身侧路人不经意瞥他一眼,极短的对视都无端令人心慌。

车尾灯还是很轻地扫过空荡荡的街口。

等待梁基接通电话的那几秒, 他的下颌线微微紧绷, 心脏在胸腔急速震颤,梁径闭了闭眼。

但是很快,他睁开眼,再次看向街道两侧。

“梁径?”

梁基似乎在会议场上,他说话的声音被捂着,气息短促, 但表现得十分热情, 笑呵呵问道:“小梁啊......最近还好——”

梁径说:“堂叔, 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剩下的十七秒,他简短地向梁基描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没多时, 梁基从他的语气听出了严重性, 他站起来, 椅子擦地发出粗糙的摩擦声。

“小梁你别急......”

尽管在路过的任何一个人看来,梁径异常平静,神色淡漠得如同置身事外。

梁基安慰:“博物馆那边虽然住的杂, 比不上学校周边,但其实没有那么乱......”

“这种情况, 只要他不上去硬抢, 肯定没事。”

“......我让几个人过去帮着找找。不用担心, 时舒追不上的。小偷肯定比他熟悉路线......嘿, 这小子也是莽......”

梁基依旧笑呵呵。

入夜冷了许多。

三月初,D市时不时还会有雨夹雪。今天又下了大雨,这会气温骤降,已经逼近零度。

梁径发觉自己陷入一种很奇异的感受。

一种类似耳鸣的滞塞感。

接电话的耳边,梁基带着宽慰的笑声、街口传来的持续不断的车流声、行人的脚步踢踏声、餐厅门板打开又关闭的叮咚声......

这些一股脑地糅合成一团,马蜂窝一样不断朝他的耳膜撞击,刺痛他的神经。好像一台年久失修的唱片机,每一针都阴险可怖。

而另一只耳边——死寂。

梁径不知道,人在情绪极端不受控制的时候,是不是就会出现这样的生理反应。

他只知道,脑子里冒出很多信息——

印象里这一区的治安情况、最近听闻的抢劫和枪击事件发生地,还有时舒可能的遭遇......

如果去抢了怎么办?

如果对方有同伙怎么办?

如果又迷路了怎么办?

手机钱包全在自己这里......

梁径垂下头。

短短一分多钟,他已经濒临失控。

喘息声加重,下一秒,耳边似乎出现幻觉——

“梁径!”

他慌乱至极地抬起头。

远远的,时舒跑得气喘吁吁,笑容满面。

寒冷的夜风吹起他乱糟糟的额发,但他面色红润,笑得十分开心,好像一场胜战归来的无名小卒。

“就是那个人!”

“我追上他了!吓得他把相机扔地上!”

时舒扬了扬手里脏兮兮的相机,笑容愈加灿烂:“就是镜头摔碎了......”

说着,他低头拍拍相机,语气是抑制不住的得意:“是个新手,没想到我会追上去......巷子里黑漆漆的......谁知道他比我害怕,扔了就跑,好大一声!我还以为他扔了个炸弹!吓死——我了......”

邀功似的絮叨终止于对视那一秒。

梁径看着他,面无表情。

时舒却瞬间头皮发麻——如果他是小乖,生存本能下,这一刻估计全身毛都炸起来了。

面前,漆黑瞳仁死死盯着他,好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沼泽,汹涌的暗潮暂时被克制,但也随时准备拖他下去。

时舒噤声。

他慢慢低下头,抱着相机,好一会没敢抬起来,片刻,游移的视线落在梁径拎着的书包上,他想去拿,可想来想去,到底没敢上手去碰。

梁径好像变成高压线。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两个人面对面,半晌都没说话。

莫名地,时舒有点担心自己回去会被梁径揍。

但就在他脑子七拐八拐、稀里糊涂地分析梁径如果上手揍自己算不算“家暴”的时候,警察来了。

时舒完全没想到梁径会报警,吓得呆住。

他瞧了瞧一脸严肃走来的警察,又去看铁面无情的梁径,心底倏地砸下一块大石头——

他被砸得稀巴烂,下意识就想哭了——这源于长久以来被人宠溺纵容养成的耍赖皮反应。

时舒往后靠了靠,想去路边一个人吹吹冷风克制下,但他刚动一个脚趾头,梁径几乎称得上冷酷的视线就射了过来,时舒脸都白了。

最后,他立在原地,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抱着相机,好像一个置物架。

路过的人,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那个偷相机被抓到的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