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2页)

她问我,因为她想我也许会知道答案。她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却伤了我。

“没有办法,”我说,我的声音连自己听来都好刺耳,“人永远无法确定。”

她接受了这个答案,看着自己静静交叠的双手。

“我明白了,”她说,“我明白了。”

“你已经多久没见到他了?”

“八年了。”

“你真是个浪漫的人,伊莎贝拉。”我说。

她疑惑地看着我。“因为我相信鲁珀特会回来,然后我们会结婚吗?但那不是因为浪漫,而比较像是一种模式……”她修长静止的双手微微颤抖、活了起来,抚摸着洋装上的某个东西。“是我的模式,也是他的模式,这两个模式会凑在一起,然后结合。我不认为我会离开圣卢。我在这里出生,也一直住在这里。我想继续住在这里。我想我会……死在这里。”

她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身体微微颤抖,同时,一片云飘过来遮住了太阳。

我在心里再度为她这种对死亡的奇怪恐惧感到纳闷。“伊莎贝拉,我不觉得你在短时间内会死,还要好久。”我语带安慰地说,“你的身体很强壮,非常健康。”

她热切地表示同意。“对,我非常健康,从来不生病。我想我可能会活到九十岁,你不觉得吗?或者甚至一百岁。毕竟有人活到那个年纪。”

我试着想象伊莎贝拉九十岁的样子,但就是没办法,倒是可以轻易想象圣卢夫人一百岁的样子。可是圣卢夫人的个性充满活力而且强势,她会影响生命,清楚意识到自己是这些事情的导演和创造者。她和生命战斗,而伊莎贝拉只是接受。

加布里埃尔开门走进来,说:“你看,诺里斯……”在看到伊莎贝拉时,他住口了。

他的举止有点奇怪而且不自在。我心里有点好笑地想:是因为圣卢夫人的阴影吗?

“我们在讨论生死。”我愉快地说,“我才刚预言说查特里斯小姐会活到九十岁。”

“我不认为她会想活到那把年纪。”加布里埃尔说,“有谁会想?”

“我会想。”伊莎贝拉说。

“为什么?”

她说:“我不想死。”

“喔,”加布里埃尔愉快地说,“没有人想死。或者说,他们不在意死亡这件事,不过他们害怕死亡的过程,那是一件痛苦混乱的事。”

“我在意的是死亡本身,”伊莎贝拉说,“不是痛苦。我可以忍受许多痛苦。”

“那是你以为的。”加布里埃尔说。

伊莎贝拉被他轻蔑口气中的某个东西激怒了,她脸都红了。

“我可以忍受痛苦。”

他们看着彼此。他的眼神仍然满是轻蔑,她则充满挑战意味。

接着,加布里埃尔做了一件我不敢苟同的事情。

我刚把香烟放下,他快速跨过我面前,捡起烟,然后就把还在燃烧的烟头拿到伊莎贝拉的手臂旁。

她没有退缩或移开手臂。

我想大叫抗议,但他们两人都没有理会我。他把燃烧的烟头压在她的皮肤上。

身为残废的所有屈辱和悲苦,在那片刻全都显现在我身上——全然无助,不能动弹,无法行动。加布里埃尔的野蛮令我恶心,我却无法阻止他。

我看到伊莎贝拉的脸色因疼痛而转为苍白。她紧闭双唇,没有移动,双眼持续盯着加布里埃尔的眼睛。

“加布里埃尔,你疯了吗?”我大叫,“你到底在干嘛?”

他完全不理会我,仿佛我根本不在房里一样。

突然,他迅速地把香烟丢进火炉。

“我向你道歉,”他对伊莎贝拉说,“你是有办法忍受痛苦的。”

他一说完,立刻离开了房间,一句话也没多说。

我几乎说不出话来,试着吐出几个字。

“那个粗暴的人……野蛮的人……他到底以为他在做什么啊?他应该被枪毙……”

伊莎贝拉慢慢地用手帕将烫伤的手臂包起来,眼睛盯着门看。她包扎的时候——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几乎是心不在焉,好像心思在别的地方。

然后她恍惚地看着我,表情看起来有点惊讶。

“怎么了?”她问。

我没什么条理地试着告诉她我对加布里埃尔行为的感觉。

“我不知道,”她说,“你为什么这样生气?加布里埃尔少校只是要看看我是否能够忍受疼痛。现在他知道我办得到了。”


[1]英国画家约翰·米莱斯(John Millais,1829—1896)在一八五〇至一八五一年所画的《玛丽安娜》(Mariana in the Moated Grange),取材自英国桂冠诗人丁尼生(Lord Alfred Tennyson,1809—1892)写于一八三〇年的诗作《玛丽安娜》(Mariana)。诗中描绘女子玛丽安娜在封闭的庄园里苦候朝思暮想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