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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他的名字省事不少,因为他是在圣巴尔多禄茂节[2]那天来到孤儿院的,所以自从一开始,他就叫“巴特”。可后来,稍大一些的孩子把他的名字改成了“博莱特”[3],甚至后来连孤儿院里的员工也都这么顺口叫他了。(没准这又是院长为了排遣他内心中的“孤立感”所采取的措施?)就这样,这个名字一直伴随着他进了文法学校[4]。

没错,文法学校。可又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跟文法学校也“格格不入”呢?

难道是因为他的衣服有那么一丁点儿不同吗?当然不是。他小时候还谈不上脸皮薄,只是显得有些不合群罢了。难道是因为他是个专心读书的书虫?肯定也不是:有半数他这种类型的孩子读书也读得很好。那么为什么他会觉得这所学校不适合自己呢?他听不进院长的良苦劝言,铁了心要休学工作,决绝得甚至都不像是个孩子的模样,院长辩驳不过,陷入沉默,最后批准了他的吁求。

可以想见,他也不喜欢工作。办公室离他那儿有五十英里远,并且由于他连一处普通的住处都租不起,只得栖身于当地的“男童院”。直到他进了“男童院”之后,他才知道原先那个孤儿院有多好。工作和住处犹如鱼和熊掌,只能勉强应付一个,却不能两者兼顾。而两相比较,他又认为办公室的工作是最为糟糕的。虽说这份工作舒服自在、轻松闲暇,并且从长远来看,还算有些奔头。可他觉得那里无异于监狱,不止一次地意识到时间与他擦肩而过,白白浪费。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多少让人有些意外的是,他就这样作别了办公室的生活;对未来显然也没有任何规划。某天,他走过一家旅行社,玻璃窗上贴着“迪耶普一日游”的宣传广告,大号的红色字体标着价格,正好是自己所有积蓄的总数——差不多半克朗[5]。即便如此,如果不是赶上老亨德伦先生的葬礼,什么事儿也不会发生。亨德伦先生是他一个“退了休”的同事,在他葬礼的这一天,办公室决定休假一天“以示敬意”。就这样,口袋里装着一整个星期工资又有一天假的他,带上了所有的积蓄,“出国”游玩去了。他在迪耶普玩得十分开心,即便他的法语只学了一年,说起来还磕磕巴巴的,也没让他觉得扫兴。可到了要回程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却突然蹦出了想要留下来的念头:他一到海港,这个令人惊讶的想法就紧紧地抓住他不放。

他望着皮姆利科区的这间房子的天花板,暗自思索,到底是他天性诚实,还是因为在孤儿院受到的良好教育,让他竟然为了一个赊下来的洗衣账单而心生愧疚?照常理,对于一个身无分文、风餐露宿的男孩来说,赖下两三便士的洗衣钱本不应有什么良心不安的。

是那辆从海港驶来的马车成了他的救星。他竖起了大拇指,马车上皮肤黝黑、汗涔涔的马夫一瞧见这个国际通用手势,就咧嘴笑着放慢车速,经过他的身边。他先是追着车子跑了一会儿,然后抓住车板,最后让马夫给拽了上来。从此,他和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了。

他原本计划要留在法国工作。在去往勒阿弗尔[6]的漫漫长路上,他反复掂量,并且跟司机比画手势,讨教能够赚个丰衣足食的法子,可无奈,司机说的方言他一句也听不懂。到了勒阿弗尔的一家小店歇脚的时候,他的邻座启发了他,这个人眼神宛如一只丧家之犬,忧郁神伤地对他说道:“小老弟,在法国,单凭你是个男子汉还不足以找到个工作。你还得有身份证件啊!”

“那么,”他问道,“没有身份证件的人都去了哪里呢?我的意思是,他们去了哪个国家?我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他也是突然才意识到,世界就在自己脚下,从此可以心随所向、浪迹天涯了。

“天知道,”那男人回答道,“人就是越活越胆儿小了。去海港边随便挑艘船上了吧!”

“哪艘船?”

“无所谓。你们英国人不是有个那什么的游戏吗——”他比画了一个手势。

“你是说那个点兵点将的游戏?哦,是啊,‘点兵点将,点到谁就……’”

“不错。你就这么去海港边上,接着念叨‘点兵点将,点到谁就上谁的船’,再趁着大家都没注意到你的时候溜上去吧。可你还是得小心,到了船上,他们查身份证明的时候简直跟疯子没有两样。”

就这样,他点中了巴尔夫勒号。只不过他根本就不需要有什么身份证明:对巴尔夫勒号上的厨子来说,他的出现简直是上苍的馈赠,他们这些年可都盼着能找来个助手呢。

好一艘老巴尔夫勒号!脏乱而满是锈绿的厨房里散发着陈年的橄榄油味儿;灰色的海面常常卷积着如山峰似的巨浪;而这艘船一次接一次奇迹般地穿梭其中,安然无恙;还有那个厨子,每个星期总要喝一次酩酊大醉,只好让他充当起免费的临时厨子,还得学吹口哨、学说水手们蹩脚的行话。真是好一艘老巴尔夫勒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