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雾铅(第3/4页)

“你和司机在马路上吵,我们的卧室就面对那个方向。”他带着胜利的笑容,又补充说,“窗户在这边简直糟透了。”

“那时候几点?”

“半夜。”

“阿里,你早上五点就起床,我怎么知道你这种人的半夜是几点?”

“至少是十一点半以后。”

哈利承诺下次不会再发生这种事,阿里连连点头,脸上却是“这种话我听多了”的表情。哈利问他该怎么表示谢意,阿里则建议哈利可以把他不用的地下室租给他。哈利说他会好好考虑,然后把出租车钱还给阿里,又买了一瓶可乐、一包通心粉和一袋肉丸子。

“这下就两不相欠了。”哈利说。

阿里摇摇头。“还有季费没交。”这位住户合作委员会主席兼会计兼打杂说。

“妈的,我都忘了。”

“埃里克森。”阿里微笑。

“那是谁?”

“今年夏天我收到他写来的信。要我把账户号码给他,他才能付一九七二年五月和六月的费用。他认为这是过去三十年来他一直睡不好的原因。我回信说整栋大楼都没人记得他,所以他不必付了。”阿里用食指指着哈利,“但我可不会让你欠着。”

哈利举双手投降,“我明天就把钱转账给你。”

哈利一进到自己公寓,马上就又拨了一次安娜的号码。跟之前一样,又是同样的语音信息。他还没把那包通心粉和肉丸子倒进嗞嗞作响的煎锅,就听到盖过煎锅声音的电话铃响。他冲进走廊,抓起电话。

“喂!”他应着。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女性声音,感觉有点被吓到。

“噢,是你啊。”

“对,不然你以为是谁?”

哈利紧闭起眼睛。“同事。又发生一件抢劫案。”这句话像胆汁和辣椒一样又苦又辣。眼睛后方麻木的疼痛又回来了。

“我刚才还打了你的手机。”蕾切尔说。

“我手机丢了。”

“丢了?”

“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不然就是被偷了。天知道。”

“哈利,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对劲?”

“你好像……压力很大。”

“我……”

“嗯?”

哈利吸了口气:“官司打得怎样了?”

哈利听着,却没办法把那几个词组成有意义的句子。他只听见“财务状况”、“对孩子最好”和“仲裁”,于是猜想事情没什么进展。下次跟律师的会面推到了星期五。奥列格很好,但已经受不了住旅馆了。

“告诉他,我盼你们快点回来。”他说。

电话挂断后,哈利还站着,不知道该不该回拨。但回拨说什么呢?告诉她有个旧情人邀请他共进晚餐,然后他完全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哈利把手放在电话上,但厨房的浓烟警报器却响了。他把煎锅从火上拿开,打开窗户,电话又响了。事后哈利回想,要是莫勒没选在那天傍晚打电话给他,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我知道你刚下班。”莫勒说,“但我们人手不太够,有个女人死在自己的公寓里,看来她是举枪自杀的,你可不可以去一趟?”

“当然,老板。今天的事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对了,艾弗森把分组调查的事说得好像是他自己想出来的点子。”

“如果你是长官,却接到上级的这种命令,你会怎么做?”

“光想我去当长官就够吓人的了。我要怎么去那套公寓?”

“你待在原地,会有人来接你。”

二十分钟后,一阵刺耳的嗞嗞声响起,这声音哈利实在很少听到,还吓了一跳。那个被对讲机扭曲了的铿锵声音说,出租车已经到了,但哈利只觉得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下楼,看到那辆低底盘的丰田MR2红色跑车,更证实了心中的怀疑。

“霍勒,晚安。”声音从敞开的车窗内传来,但那声音距离柏油路面实在太近,哈利一时没看出说话的是谁。哈利打开车门,迎面扑来的就是放克贝斯的声响、跟蓝色硬糖一样虚假的风琴声和耳熟的男声假音:“你这性感的混蛋!”

哈利好不容易倒进狭窄的桶形赛车椅中。

“看来今晚只有我们俩了。”汤姆·沃勒警监说,他张开嘴,被太阳晒黑的脸中央,露出一排无懈可击的牙齿,但那淡蓝色的眼睛仍旧冷冰冰的。警察总署里的很多警察都不喜欢哈利,但据他所知,把讨厌化为恨意的只有一个人。哈利很清楚,自己在汤姆眼中,是警局的冗员,因此也冒犯了汤姆这个人。哈利曾在不少场合中清楚表达,他不同意汤姆和其他几位同事对同性恋、共产党员、诈领救济金、巴基斯坦人、中国人、黑人、吉卜赛人和外国佬的秘密法西斯主义的看法,而汤姆则称哈利为“烂醉摇滚记者”。然而,哈利怀疑汤姆憎恨自己的真正原因是喝酒。汤姆无法容忍弱点。哈利猜想,这也是他花这么多时间上健身房、对着沙袋和几位新来的拳击陪练练习踢腿和出拳的原因。在员工餐厅里,哈利曾在不经意中,听到一位年轻警员语带崇敬地描述汤姆如何在奥斯陆中央车站打断了越南帮派分子中一个功夫小子的双臂。以汤姆对有色人种的观点来看,哈利实在搞不懂他那些同事为什么花那么多时间做日光浴,不过或许有个爱开玩笑的人说得对:汤姆并没有种族歧视,他殴打新纳粹主义者,也像殴打黑人时一样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