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交友录

战争时期,推理作家彼此都疏远了。我虽然与住在附近的大下[4]保持往来,与水谷[5]也偶尔见面,但和其他的东京作家见面的机会就相当少了。然而随着战后推理小说日渐蓬勃,见面的机会一下子多了起来。我们成立了侦探作家俱乐部,每个月的土曜会都会碰面,自由出版社的每月招待会也都一定出席。此外还有各种招待会、座谈会、试映会等,称得上三天两头就碰面。如果这些活动全都参加,大概每一星期或五天就能见到一位同好,因此我们密切地交流意见、报告写作近况等,以至于其他领域的作家羡慕地说:推理作家们真是团结啊。

我经常在这些活动中碰到的有大下、木木、延原[6]、水谷、角田[7]、城[8]、渡边[9]、守友[10]等人。海野[11]因为疾病缠身, 被医生禁止外出, 去年之后一次也没再露面,但经常有同伴前去探望。住在首都以外地区的作家,与我鱼雁往返最为频繁的是高知县的森下先生、冈山县的横沟、神户的西田[12]、山形县的井上英三[13]等人。

除了这些熟人以外,十几、二十年没见的人,或是只知道大名,但从来没机会见面的老推理作家,这阵子也经常碰见了。我每星期六下午会到位于银座交询社五楼的侦探作家俱乐部办公室上班,有时候会有一些非常难得的贵客造访。像昨天星期六,才刚从满洲回国的葛山二郎[14]就光临了。我与他是初次会面,葛山长年在满洲经营建筑方面的事业,战败之后毕生心血也付之一炬。他和妻子及两个孩子目前暂住在撤退合宿所,日子过得很紧张。他是名著《买红漆的女子》以及《自胯下窥看》的作者,他说今后想专注于推理小说创作,我认为大可期待。

两周前的星期六也来了两位贵客。一位是以前京都《猎奇》杂志的同好,也是《猎奇》的编辑主力河东茂生(本名加藤重男,《猎奇》时代的笔名是滋冈透),没想到十几年后他突然露面了。大正末期,我刚开始写推理小说时,与大阪每日新闻的星野龙绪(春日野绿)组办了侦探趣味会,当时就读京都同志社大学的河东也加入了我们,结果他人在九州的父母还写信向星野抗议“请不要将小犬拐入歧途”。当年的翩翩少年河东如今也已年逾四十,他战时以新闻记者的身份在南京前线活动,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一张晒得黝黑的面孔,脸上的精悍之色尚未退去。他现在在旅游和出版事业方面十分活跃,希望他能尽情发挥才智,有所大成。

当天九点,赤沼三郎[15]前来东京拜访俱乐部,我和赤沼也是初会。光看作品风格实在想象不出他竟是一位温厚的白面绅士,他从九州帝大毕业后,一直在当地的高等农林(?)学校教书。战时出版了南方开拓先驱的传记小说,是文部省推荐的图书,获得极高的社会评价。他现在同样投入了推理小说的创作,也是今后大有可期的作家之一。他早年出版的推理小说处女作《恶魔启示录》,这阵子刚由京都海鸥书房出版单行本。

我还见到了《船富家的惨剧》的作者苍井雄[16],也是初次会面。苍井约三个月前因公务从大阪前来东京,顺道到俱乐部转转,后来又来了一次,我们总共见了两次。他是关西配电的技师,也是位性格温厚的优雅绅士。他擅长创作日本难得一见的英式风格本格长篇。我估计最近苍井的力作就会在各杂志上刊出,他是我心里“侦探小说之鬼”群体中最为欣赏的作家之一。

在《宝石》杂志中获奖的诸位新人中,岛田一男、岩田赞[17]两位最常来俱乐部,而住在远地的人,像广岛的鬼怒川浩[18]曾经来过东京一次,拜访了舍下及俱乐部。他也是位活跃的本格派分子,我建议他在广岛也组织一个土曜会。

往年的评论名家野上徹夫[19](电影评论家辻久一)在战争期间一直以军人的身份住在中国。他一回国,立刻成了大映京都摄影所的制作人,策划了许多由推理小说及心理悬疑作品改编而成的电影。一个月前来到东京时,他特意来到舍下,告诉我最近正构思拍摄一部情节类似伊登·菲尔伯茨[20]《黑暗之声》(A Voice from the Dark)的电影。我建议他再像过去那样撰写推理小说评论,他说他会继续写评论,但想更进一步尝试创作推理小说。这又是一件令人期待万分的事。

此外,约两个星期前,作家稻垣足穗[21]暌违十年来访舍下。这位过去的银纸星星天文学及白铁玩具国度的诗人,战后在《新潮》发表了《我的机械》等充满异趣味的人工宇宙幻想作品,但众人皆知,稻垣的幻想作品与推理小说有着一脉相承之处。

上个月三十日,我在意外的地方碰上了难得的人物。当时我出席正冈容[22]主办的落语研究三十日会,在人形町末广亭的后台,和小先生、圆生、马乐[23]等人一起,与落语爱好家的花柳章太郎、莺亭金升[24]、伊藤晴雨[25]诸君同席。席间,坐在一角身着高级麻织碎花和服、留着半白胡须的老绅士,向我寒暄说他就是羽志主人[26]。说到推理作家羽志主人,若非相当老资格的读者应该不知道,距今二十年前,他在《新青年》发表了堪称社会主义推理小说的《监狱牢房》,博得好评。后来他也发表了几篇短篇,但他的本职是医生,可能忙于工作,不知不觉间与推理小说疏远了。他现在仍是医生,比起推理小说,如今更沉迷于落语的历史典故。我请他到土曜会来坐坐,就此道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