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Rh阳性血 第四章(第2/3页)

兰帕特从挂钩上取下夹克,为达格利什和凯特打开门。他笑得很谦和,几乎像是对他们的一种侮辱。然后他领着他们走到自己私人的会客室里,关上门,示意他们坐在壁炉边的安乐椅上。他坐在他们对面,探身向前,两腿分开,几乎把脸凑到了达格利什面前。达格利什可以看到那张英俊的脸庞被放大,皮肤上的毛孔因为出汗而闪闪发亮,就好像他还在手术室热火朝天地进行手术,脖子周围的肌肉都紧绷起来,眼睛下面的黑眼圈表明了深深的疲惫,虹膜周围有一圈血丝,前额的发丝根部沾满了头皮屑。这张面孔还算年轻,但是已经开始出现衰老的迹象。他突然发现自己能看得出兰帕特再过三十年之后的样子:皮肤苍白、长斑、那种自信满满的男子气概变成老年人尖酸刻薄的愤世嫉俗。但是现在他的声音依然坚定而有些刺耳,那种侵略性涌向达格利什,就像某种武力一样强烈。

“让我跟你开诚布公地讲,总警司,坦白地说,假设你说的是真的,如果我确实替她们打掉了那些不想要的孩子,你所谓的‘我的良心’也不会有任何的刺痛。两百年前,生孩子的时候打麻醉剂还被当作是不道德的行为。不到一百年前,避孕基本上还被认为是违法行为。一个女人有权利选择自己是不是要生孩子。恰好我觉得她也有权利选择生哪个性别的孩子。一个不在预期之中的孩子对自己、这个社会和其父母而言都是一种麻烦。两个月大的胚胎也算不上是个人类,只不过是一团结构复杂的细胞组织。你个人也许不会相信孩子在出生之前、出生之时或者出生之后会有灵魂存在。不管是不是诗人,你都不是那种会在教堂礼拜堂里看到幻象或者出现幻听的人。我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我也有自己与生俱来的心理问题,但绝不是这一种。但这些声称具有信仰的人最让我吃惊的是他们似乎觉得我们可以在上帝的背后找出某种科学事实。那个最初的神话传说,伊甸园,在人们的脑海里根深蒂固。我们总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获得知识,就算得到了,也没有权利运用那些知识。在我的教科书里,只要能让人类的生活更舒适、更安全,没有那么多的痛苦,我们有权做任何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的声音令人不快,灰色的双眸中闪动着近似于狂热的令人不安的光芒。达格利什想,他就像是17世纪虔诚的雇佣兵,正拔出剑来陈述自己的信条。

达格利什淡淡地说:“想必这样做的前提是我们没有伤害到别人,这种行为也并没有违背法律。”

“前提是我们没有伤害到别人。是的,我能接受这一点。打掉一个没人想要的婴儿没有伤害任何人。要么就是永远都不予以堕胎合法的地位,要么就是证明母亲出于某种重要的原因可以这么做。错误的性别和其他的理由一样充足。我对那些在任何情况下都反对堕胎的人怀有的敬意要比那些妥协者多得多,他们只想让生活符合自己的预期,同时又能满足自己的良心。至少前者还能保持自我的一致。”

达格利什说:“法律就很一致。无差别堕胎就是违法的。”

“哦,但这一点本身就非常具有歧视意味。好吧,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无论是否和性有关,个人道德品质完全和法律沾不上关系。”

达格利什说:“那么法律还能在哪些方面发挥作用?”

他站起身来,兰帕特送他们出门,恭敬而自信地微笑着。除了敷衍的客套话之外,他们再没对彼此多说一个字。

回到车里,凯特说:“这基本上就算是认罪了,总警司。他甚至都没费心去否认这个事实。”

“确实没有,但是他不会提供任何书面供词,也不会让我们找到能在法庭上使用的证据。而且这是对于医疗事故的认罪,而不是对谋杀的认罪。当然了,他是正确的。要证明他的罪比登天还难。”

“但是这也给了他双重的作案动机。他与博洛尼夫人的婚外情,外加博洛尼可能觉得自己有义务揭发他。在那种自大与虚张声势之下,他肯定知道自己和别的医生一样在丑闻面前不堪一击。即便只是流言蜚语也会对他不利。博洛尼这样有身份的人说出来的话会被人们更加认真地对待。”

达格利什说:“哦,是的,兰帕特具备一切要素——手段、动机、机会、知识,以及那种认为自己可以逍遥法外的傲慢。但我认为他说得对。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他不可能带着芭芭拉·博洛尼去小礼拜堂,我也无法想象她会答应独自留在帕丁顿某个条件不怎么有益健康的停车场里。而且我们总要绕回到时间的问题上。夜班门房看到了他们一起离开彭布罗克产妇疗养院。希金斯看到他们一起到了黑天鹅餐厅。除非他们当中有一方,或者两人都在撒谎。不然兰帕特一定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