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致命后果 第九章(第2/11页)

“我知道,外祖母。没有问题的。”

她推着手推车在货架间行走,车里装满了罐装水果,她想:我似乎不需要一种超自然的宗教作为指引。不管保罗·博洛尼在那个教堂的小礼拜堂里遭遇了什么,对我来说就像给盲人看美妙的画作。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我的工作更重要。但是我不能把法律作为个人道德的准则。如果我想要获得内心的安宁,肯定需要有更多的东西来支撑。

她觉得自己刚刚对自己和工作有了十分重要的发现。想到自己是在诺丁山大门超市对两种不同牌子的梨罐头犹豫不决时意识到的这一点,不禁微微一笑。另一点让人吃惊的是,这种体验竟然会出现在这起独特的案件期间。如果案件调查结束之后她还能留在小分队里,她会对亚当·达格利什说:“谢谢您让我加入这次调查,谢谢您选择我。通过这次体验,我对这份工作和我自己都有了更深的了解。”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她不可能说这些话,这些字句太过坦诚,过于坦露心迹,只有一时头脑发热的小女生才会说。如果说出了这样的话,她事后回想起来肯定会觉得很羞耻。然后她想: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为什么不说呢?他又不会给我降职,况且这也是实话。我说这话又不是为了让他尴尬或者想要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之类的,就只是单纯地因为这是实话,而且我需要说出来。她知道自己有些过度防御了,也许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早年的经历不可能都被一把抹净,也不可能被忘却。但是她应该可以放下一座连接过去的小小吊桥,而不必担心整座堡垒就此沦陷。再说了,就算沦陷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太过敏锐,知道这种欣喜的情绪不会持续太久,但是这种情绪消失之快还是令她沮丧。有风在诺丁山大门周围咆哮,把花床里腐烂的垃圾都吹了起来,潮湿的枯枝打着旋儿贴向她的脚踝。护墙上,一个穿着破烂、环绕着各种鼓囊囊的塑料袋的老人提高了牢骚声,冲着整个世界无力地咆哮。她没有开车过来。想要在诺丁山附近停车简直就是无望之举。但是这两袋商品比她想象中要沉,这沉重的负担不仅压迫着她的肩部肌肉,也开始让她的心情不断下沉。沉浸在沾沾自喜的心情里、思考工作的重要性这些事来得很容易,但是现实状况又给了她一记重击,让她内心充满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悲苦。她和她的外祖母将会被永远地拴在一起,直到这位老太太过世。她现在年纪太大,已经没有办法独立生活,不过很快凯特就安慰自己说她外祖母也不想全靠凯特生活。现在还有谁会给她提供单人公寓或者老人之家的床位呢,毕竟排队的人里面有更多比她更为紧急的情况,况且老太太本人也未必愿意。等到她年纪再大一些,白天没法一个人待在家里时又该怎么办呢?凯特如何能够在继续工作的同时赡养一位不能自理的老人?她知道职场上的人会怎么说:“你就不能去请三个月事假,或者干脆换一份兼职工作吗?”然后三个月就会拖成一年,甚至两三年,她的职业生涯就完了。现在再也没机会去布莱姆希尔警察学院培训了,也再没有机会升职成为高级指挥官了。甚至就连待在工作时间漫长又无序、需要全身心投入的特别小分队都颇为无望。

暴风雨已经平息,但是荷兰公园大道上的悬铃树依然在抖落大滴的水珠,慢慢滑入大衣的衣领里,阴冷得令人十分不适。此刻正达到晚间车流的高峰,她的耳膜被车流的咆哮声不断冲击着,而在平时她可能根本注意不到这种噪音。正当她停下来,等着穿过拉德布鲁克丛林时,一辆货车急速穿过淌水的下水道,溅了她一脚泥。她叫喊着表示抗议,但是马路的轰鸣盖过了她的声音。这场暴雨催下了秋天的第一批落叶。它们缓缓地从悬铃树的树枝间飘落,叶脉的纹路清晰、精致,躺在了黏糊糊的人行道上。在经过坎普顿小丘广场的时候,她抬起头,凝视着博洛尼家的宅邸。房子隐藏在方形公园成排的树丛后,但是她可以想象出那里隐秘的生活,不得不极力克制自己走过去看看那辆警用路虎车是否就停在外面的念头。她觉得自己不像是只离开了小分队一天,而像是离开好几个礼拜了。

她很高兴能从车流咆哮的大道拐下来,走到通向自家公寓那条相对更安静的小路上。她按响门铃并在对讲机里报出自己姓名时,外祖母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门嘎吱一响,很快就打开了。老太太一定是离房门很近。她把自己的购物袋堆在电梯里,然后经过一层层空旷又安静的走廊,不断向上。

她自己开门进了公寓,进门后按照往常的习惯锁上了安全锁,然后把采购来的食物都堆放在厨房的案台上,又走了几步,穿过门厅,来到客厅门口。整个公寓十分安静,安静得有些不自然。她的外祖母肯定会打开电视吧?突然之间,沉浸在憎恶与沮丧中不能自拔,因而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跳入脑海:她走的时候开着门的客厅现在大门紧闭,她按门铃时迅速但又无声的回应,再加上不自然的寂静。她刚拧开门把手,推开客厅门的时候,就意识到绝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这个时候已然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