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唇男人(第2/10页)

在微弱灯光的照耀下,能隐约看见几个人歪在木榻上,有的耸肩垂头,有的屈膝蜷卧,有的向后仰着头,有的把下巴朝向上方,从多个角落传来的失神眼光都对准了新来的客人。在数不清的黑影中,一些地方出现了红色的小光环,微微闪烁着。点燃的鸦片在金属烟斗里被人吮吸时就是这幅情景。大多数人还是静静地躺着,也有少数人在自言自语,还有几个人在用一种怪异、阴沉而单调的语音窃窃私语着——这种谈话还是滔滔不绝的,他们讲着自己的心事,毫不理会别人对他讲的话。在屋子的另一端还有一个熊熊燃烧的小炭火盆。一个瘦高的老头就坐在盆边的一只三足木板凳上,双手托腮,两肘在膝盖上支着,盯着炭火看。

我走进屋时,一个面容憔悴的马来人伙计兴奋地朝我走来,把一杆烟枪和一份烟剂递给我,引我来到了一张空榻附近。“谢谢。我不会待很久的,”我说,“对了,我的朋友艾萨·惠特尼先生应该也在这儿,我有事找他。”

我的右边马上有人蠕动着发出声音。透过阴暗的灯光,我看到了面无血色、憔悴不堪的惠特尼,他眼睛睁得老大,盯着我看。

“我的天哪!你是华生!”他喊道,那样子显得既可怜又可鄙,似乎他的每条神经都无法松弛下来。“嘿,我的朋友,现在几点了?”

“应该快十一点钟了。”

“是哪一天的十一点钟?”

“六月十九日,星期五。”

“噢,天哪!难道现在不是星期三?今天应该是星期三,你为什么要吓唬我?”他把头垂下,埋进双臂之间,然后放声大哭起来。

“你别骗自己了,今天是星期五无疑。你的老婆已经等你两天了,你该为此感到羞愧!”

“是!我确实感到羞愧,但你弄错了,华生,我只不过来这里待了几个小时而已,抽了三锅,四锅……我也不知道抽多少锅了。但我会和你回去。我不想让凯特为我担心,我的小凯特多可怜啊!麻烦扶我下!你雇了马车吗?”

“雇了,有一辆车就在外面等着。”

“那好,我和你一起坐车走吧。可我应该欠帐了。麻烦你帮我看看欠了多少,华生。我打不起一点儿精神,我怎么照顾不了自己了啊。”

我屏息敛气地穿过两排有人躺着的木榻间那窄窄的过道,以免闻到鸦片烟那令人作呕甚至发晕的臭气,到处去找店掌柜。当我经过炭火盆旁的一个高个子时,突然有只手猛地拉了我的上衣下摆一下,一个低低的声音传过来:“快走,然后回头看我!”我清楚地听到这两句话。我低头看去,在我身边只有一个老头儿。可他这时还和刚才完全一样,若有所思地坐在原地。他骨瘦如柴,皱纹爬了满脸,衰老地佝偻着,双膝中间靠着一支烟枪,似乎是因为他的疲惫,烟枪才滑下去的。我依照他的话向前走了两步,再回过头看时,不觉吃了一惊。多亏我还算有不错的克制力,这才没叫出声来。他转身对着我,但只有我能看见他。他蜷缩的身体已经伸展开来,脸上密布的皱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本来昏花的双眼变得炯炯有神。此时,在炭火盆边坐着,看着惊讶的我而咧嘴笑着的不是别人,就是我的老友歇洛克·福尔摩斯。他暗示我走到他的身边,然后转过身,再用侧面对着众人时,随即又摆出一副极其迟钝、随口胡话的龙钟老态的样子。

“福尔摩斯!”我压低声音对他说,“你怎么到这个烟馆来了?”

“再低声些也没关系,”他回答说,“我的听力还不错。要是你愿意帮个忙,把你那位瘾君子朋友打发开,我倒很愿意和你简短地说上几句话。”

“我的一辆马车就在外面。”

“那好,就让他先坐着回去吧!你对他应该很放心,他这样子估计没有更多精力再去惹麻烦了。你最好再写一张便条,让马车夫把它带给你妻子,就说我有事找你。你去外面稍等一下,五分钟内我就会出来。”

我总是很难拒绝歇洛克·福尔摩斯的任何要求,因为他总是用一种很巧妙的温和态度提出自己相当明确的请求。当时我就觉得,只要惠特尼上了马车,我的本来使命就已经完成了。而剩下的事,那就是和我的老友一起携手去完成一次非凡的探奇涉险,而对他而言,探险几乎成了他的生活习惯之一。几分钟的时间我就写好了便条,替惠特尼把账付清,然后把他送上了车,目送马车在黑夜中越驰越远。过了一会儿,从鸦片烟馆里走出一个衰老的人,就这样,我和我的朋友一起走到了街上。走了大约两条街的路程,他始终驼着背,走路东摇西晃,踉跄而行。然后他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把身体站直,我和他一起发出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