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丽亚·蒙佛特忆往手札(第2/7页)

“当一个人沉浸在工作中的时候,你在他的眼里看不到生命。”

我们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好朋友。我们两人有许多共同点,或许是太多了。米盖尔和我谈书,也谈他最崇拜的弗洛伊德,他还聊音乐,但是说得最多的还是老朋友胡利安。我们几乎每个礼拜都见面。米盖尔和我说了胡利安当年在圣加夫列尔

教会中学就读时的种种趣事,他还保存着一叠旧照片,和胡利安少年时期所写的短篇故事。米盖尔非常崇拜胡利安,凭借他的叙述和回忆,我慢慢认识了胡利安,至少对素未谋面的他有了一些概念。我们认识一年之后,米盖尔·莫林纳向我表白,说他已经爱上了我。我不想伤害他,但也不能欺骗他。谁都不可能骗得了米盖尔。我告诉他,我非常感激他对我的这份心意,他虽然已经成了我最要好的朋友,但是,那毕竟不是爱情。米盖尔说,他早就知道了。

“你已经爱上了胡利安,只是你并不知道罢了。”

一九三三年八月,胡利安寄来一封信,说他已经完成新作《教堂神偷》的手稿。卡贝斯塔尼先生原本打算九月到巴黎去,因为他要和迦利玛出版社签订几份合约。没想到,他的痛风老毛病又犯了,在床上躺了几个星期都没好。为了奖励我平日工作认真,他决定派我去法国签订新合约,顺便也拜访胡利安·卡拉斯,再把他的新作手稿带回来。我给胡利安写了一封信,谈到了我在九月中旬将有一趟巴黎之行,请他帮我找一家收费合理的小旅馆。胡利安回信中提到,我可以借宿他在圣杰曼区的住所,好把旅馆住宿费节省下来。出发前几天,我去找了米盖尔,问他要不要我替他给胡利安带口信。他想了好久,最后却告诉我:不用了。

我初次见到胡利安本人,是在巴黎的奥斯特立兹火车站。当时,巴黎秋意正浓,大片浓雾笼罩着火车站。我留在月台上等候着,其他旅客都往出口处走去,不一会儿工夫,月台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接着,我看见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月台的入口处,透过烟圈观望着我。在火车上,我不时地问自己,要如何才能认出胡利安这个人?米盖尔·莫林纳让我看的那一叠旧照片,至少都是在十三四年前拍的。我在月台上左探右望。除了我和那个男人,月台上已经没别人了。我发现那名男人好奇地盯着我,说不定他也在等人,就像我一样。不可能是他。根据我见过的资料,胡利安当时是三十二岁,可那名男子看起来却苍老多了。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神情忧郁而疲惫。脸色太苍白,身材太清瘦,或许是因为我站在雾中所产生了错觉,也可能是旅途劳顿吧。在我的印象里,只有少年胡利安。这时,那位陌生人小心翼翼地向我走来,双眼直视着我。

“胡利安?”

陌生人对我露出微笑,然后点点头。胡利安·卡拉斯拥有世上最美的笑容。那是他历经沧桑后惟一没变的地方。

胡利安住在圣杰曼区的一间阁楼上,房间里只有两部分:一边是客厅,加上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简陋厨房,从客厅外的阳台望出去,密集的屋宇在雾中连成一片,远处是圣母院的尖塔;阁楼的另一边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卧室,里面放着一张单人床。浴室在楼下走道的尽头,所有房客一同共享。整个阁楼的面积,还不及卡贝斯塔尼先生的办公室大呢。胡利安细心地把房子打扫了一遍,打算以简单的陈设接待我。我装出一副对这里很满意的样子,虽然房子还有胡利安用心打扫而留下的清洁剂和打蜡的味道。他刻意铺上了最好的床单,我记得床单上还印着巨龙和城堡的图案。那是一条儿童用的床单。胡利安一边抱歉一边说道,这条床单是特价时买回来的,但是品质好得没话说呢!他还说,没有印花的素面床单,看起来很单调,价钱却要贵一倍。

客厅里摆了一张老式的木质书桌,面对着大教堂的尖塔。书桌上放着一架安德伍牌打字机,那是胡利安用卡贝斯塔尼先生预付的版税买来的,打字机旁有两叠十六开的纸,一叠是空白的,另一叠则是双面书写。胡利安养了一只体型硕大的白猫,取名“酷兹”。那只猫卧在主人的脚边,疑心重重地看着我,不时还舔着脚爪。我看了看,屋里除了两张椅子、一个衣架,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剩下的便都是书。书墙从地板延伸到屋顶,每一列都堆了两排书。当我正观察着屋内的陈设时,胡利安忽然叹了一口气。

“这两条街外,有一家旅馆,很干净,收费也很合理,口碑不错。我在那里预订了房间……”

我听了很心动,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心。

“我住这里就好,只要不会给你和酷兹造成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