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5页)

菲尔兹的高级职员奥斯古德,慢吞吞地走了进来,菲尔兹吩咐他领着曼宁博士到办公楼各处看看。

“不必了。”曼宁一声不吭地站着,许久才从他那僵直而高贵的胡须里挤出这三个字来。“菲尔兹先生,我猜想您也期望在这个地方开开心心地长期工作吧。”他说道,冷冷地瞥了一眼微微发亮的黑色胡桃木镶板,“但请记住,到了连您也遏制不了您的作者们的野心的时候,日子就不好过了。”他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转身下楼去了。

奥斯古德走到门口又轻手轻脚地转过身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菲尔兹先生,我想问一下,曼宁博士下午为什么事来这儿呢?”

“别去想它。”说是这么说,菲尔兹自己却长叹了一声。奥斯古德正要抬脚出门时,菲尔兹觉得需要解释一下,“如果我们坚持出版朗费罗先生翻译的《神曲》,曼宁就决意撤销哈佛大学跟我们蒂克纳·菲尔兹公司签订的全部出版合同。”

“呀,那可是好几千美元啊!而且这份合同在今后几年带来的效益超出这个十倍还多!”奥斯古德略带惊慌地说。

菲尔兹点点头,神色平静。菲尔兹还是小职员的时候,就有人说他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或者如其他职员所言,“异乎寻常的”)才能:他能从客户的举止和外表估计出其作品的销路。这份天赋成了其他职员打赌的资源,而赌菲尔兹预测不准的人往往以失败告终。不久后,菲尔兹说服威廉·蒂克纳要酬赏而不是欺骗作者,并且意识到替诗人做宣传可以提高他们的知名度,结果出版行业的风气为之一变。成为合伙人后,菲尔兹买下《大西洋月刊》和《北美评论》,通过这两个刊物,他聚集了一批作者。

菲尔兹是哈佛的出版商,他跟这所大学也就这点关系。其他学者可就不是这样了:朗费罗是哈佛最著名的教授,大约十年前才退下来全力创作诗歌;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詹姆斯·拉塞尔·洛威尔,乔治·华盛顿·格林,都是哈佛的校友;更何况,霍姆斯和洛威尔还是哈佛大名鼎鼎的教授,其中霍姆斯是医学院的帕克曼解剖学讲座教授,而洛威尔在朗费罗退休后继任了哈佛学院现代语言和文学系系主任。

“亲爱的奥斯古德,这本书出自波士顿的灵魂和哈佛的精神核心,是一部杰作。就算是曼宁这种人,也不会眼睛瞎到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霍姆斯,医学教授、诗人,匆匆穿过波士顿城心绿地上修剪过的小路,向着他的出版商的办公室走去,步子迈得非常之快,似乎有人在追赶他。他的波纹丝绸马甲口袋里放着一张叠成长方形的纸,正是因为这张纸,这位小个子的医生怕得要命,才大步走向新街角。

霍姆斯冲进蒂克纳·菲尔兹公司宽敞的前陈列室。

“哟,这不是伟大的早餐桌上的独裁者大驾光临吗?”塞缪尔·蒂克纳一边戴手套,一边跟塞西莉亚·埃默里道别个没完。他可不是出版公司的普通职员,在巴克湾的最佳地段有房产,有娇妻,还有仆佣。

霍姆斯拉住他的手。“新街角真是个豪华的小天地,不是吗,亲爱的蒂克纳先生?”他笑着说,“菲尔兹先生在这里竟然不会迷路真叫我吃惊不小。”

“他还没有过。”塞缪尔·蒂克纳认真地咕哝着,接着扑哧笑了一声,或者说哼了一声。

奥斯古德过来领霍姆斯上楼。他解释说菲尔兹正在开会,让霍姆斯到布置豪华的作者专用接待室稍等。一进接待室,他就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支票,怔怔地瞧着,只觉得上面潦草的数字简直是在嘲笑他,心中充满了失败感。从这墨迹淋漓的数字,他似乎看到了自己近几年来屡遭打击的诗作生涯,日后再难取得往日的成就了。他默不做声地坐在那里,用食指和大拇指夹着支票,摩挲着,就像阿拉丁抚摸神灯。神思恍惚间,霍姆斯想像菲尔兹此时此刻正在接待、说服、引导一个个初生牛犊般的年轻作家。

他信步走出作者接待室,见菲尔兹办公室的门关着,便踅了回去。第二次去看,门还是关着的,但他正要转身往回走时,从门缝里传来了诗人兼编辑洛威尔的声音。霍姆斯觉得房间里的谈话十有八九与他有关,便停住了脚步,用心偷听起来。

霍姆斯眯着眼睛,似乎这样可以把部分视力化作听力,好不容易听到了一个令他感兴趣的字,正想琢磨一番,却给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跌倒在地。

一个年轻人在偷听者面前猛然刹住脚步,手臂乱摆,脸上露出滑稽的懊悔表情。

“全是我的错,好伙计,”诗人笑着说,“我是霍姆斯医生,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