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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经联系了吧?”

“忙这忙那的,还没顾上。这时候如果保险公司来人,反而麻烦。”

“也许是这样,但还是尽早办理为好。手续办迟了,赔付也会相应推迟。”

雅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清楚俊郎的用意。

“有保险证书吧?”俊郎说。

雅也的手停了一下,随即又开始刷盘子。“有。”

“能让我看看吗?”

“嗯……过会儿拿出来。”

“我想确认点事情。这些东西明天刷就行,现在马上拿给我看看。要不然告诉我在哪儿,我自己去拿。”

雅也叹了口气,放下了满是泡沫的海绵。

和室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小茶柜。那是父母结婚后不久买的东西,年代相当久远了。柜子最下方的小抽屉里放着一个蓝色文件夹,里面仔细收放着寿险、火灾保险和车险等合同资料。母亲最擅长这类需要细心周到的工作。雅也觉得,母亲死后,工厂才开始出现经营漏洞,尽管以前只要母亲对工作提出意见,父亲都会大发雷霆,说女人不该插手工作的事。

“三千万日元呀,果然。”俊郎手指夹着点燃的香烟,看了看文件夹。他有些不满,或许因为金额比预想的要少。

“听说是从银行贷款时被要求入的保险。”雅也说。

“扩大工厂规模的时候吧?”

“嗯。”

那是一九八六年,正是整个日本都头脑发热的时期。

俊郎点点头,合上了文件夹。朝着半空吐了几个烟圈后,他对雅也说:“剩下的借款还有多少?”瞬间,他混浊的眼球似乎亮了一下。

“大约是……两千万。”

上周和债权人进行了商议。当时雅也也在场。

“那么,就算把钱全还了,也还能剩下一千万。”

“算是吧,但不清楚实际会怎样,也不知保险金会不会全额支付。”

“肯定会支付,又不是死于非命。”

雅也沉默着。他想说,不是死于非命还是什么?

“雅也呀,估计你也听说过……”俊郎把手伸进了上衣口袋。

雅也已猜到他会拿出什么东西。不出所料,俊郎掏出一个茶色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在雅也面前展开。

“你妈妈去世前——那已是三四年前的事了——说是需要一大笔钱,过来求我,我呢,就给她凑了四百万。后来经济不景气,我也不好意思催亲姐姐还钱,所以一直拖到今天,可是,我的生意也不行了。”

俊郎以神户和尼崎为中心做眼镜和钟表的批发生意,全都批发给了镇子上的小零售商,整日从早到晚开着小货车四处奔波,凭借多销提高收益。泡沫经济崩溃后,他的收入明显减少,那些小零售店已经没了再进货的能力。但俊郎资金周转紧张,原因不仅如此。雅也记得以前母亲曾说过,俊郎炒股赚了不少钱,尝到甜头后,就再也不想努力工作了。

“我真不想说这些事。”俊郎愁眉苦脸地搔着头,“我也借了钱,而且是高利贷。如果一直不还,不知他们会怎样对我,说实话,我很为难。”

“嗯,我明白。”雅也点点头,“别处的借款清算完后,会把钱还给舅舅。”

“是吗?你能这样说,我就得救了。”俊郎龇着黄牙笑了,“对方不是一般人,他们也知道我借给你们家钱了。所以,如果我无法还钱,他们就会让我交出借条,最终还会给你添麻烦。我一直左右为难。”

“肯定会还您。”雅也又说了一遍。

“呃……太好了。在这种时候,真不好意思。”俊郎摆出一副过意不去的面孔,指间夹着香烟,双手交叉以示歉意。

喝光仅剩的一点啤酒后,俊郎说困了,就上了二楼。他以前经常来这里,对哪个壁橱里放着待客用的被褥了如指掌。

竟然说妈妈去求他,借了一大笔钱!

父亲说过借钱的经过。父母在俊郎的唆使下买了投机股票,不,确切地说是被卷入了俊郎操作的投机。俊郎说由他先垫上,让幸夫写下借条,好像还说借条没有太大意义,只是形式上的。幸夫做梦也没想到会被妻弟所骗。事到如今,就连俊郎是否真的在买卖投机股票都让人怀疑。

雅也转向殡仪馆推荐的最便宜的棺材,盘腿坐下。父亲的遗像看上去一脸虚无。可以想象他临死前肯定也是这副表情:失去了一切,绝望,对未来失去了信心。

雅也站起身,打开通向工厂的玻璃门。冰冷的空气迅速包裹了全身,他打了个冷战,穿上拖鞋。水泥地面像冰一样寒冷,四周弥漫着刺鼻的机油和灰尘的气味。他不喜欢,但从小就已闻惯。

他抬头仰望房顶。钢骨的房梁横贯左右。尽管光线昏暗看不清楚,他却能在心里描绘出房梁上生锈及油漆脱落的样子。其中一块酷似日本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