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瑞尼斯(第3/3页)

关门声打断了我,我抬起头,发现我表妹已走出房间。但她却没走出我混乱的大脑。天哪!她离开了,她幽灵般的白色牙齿并没有随之而去。牙齿洁白无瑕——光洁的牙齿没有一丝污痕——牙周没有有凹痕——但她短暂的微笑足以烙进我的记忆。她现在的影像比刚才更加模糊不清。牙齿!——牙齿!——有,那里有,到处都有,看得见,摸得着;又长又细,特别地白,无血色的双唇在外面蠕动,就像刚刚可怕地露出来时一样。我的偏执狂一下便爆发了,我拼命地反抗它奇怪的无法抗拒的影响,却毫无结果。在外部世界成倍增加的物体中,我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得见牙齿。我情绪紊乱,激动异常地渴望得到这些牙齿。其他一切事物,一切不同的兴趣都以这种思维为中心。它们——它们出现在这思维的眼前,以其独特的个性成了我精神生活的精华。我把它们放在不同的光线下,调整它们的每一个姿态,检查它们的特征。我详细地讲述它们的奇特之处,思考它们的外形,思索它们所发生的性质上的变化。我幻想让它们可具有敏感力和知觉力,甚至在双唇的协助下表达思想。一想到这些,我不寒而栗。人们对Mam′selleSalle(法语,服务小姐)评论得好。“她们的一切都不是发自内心的。”[6]就伯瑞尼斯来说,我更真诚地相信这些牙齿全都出自她的思想。思想![7]——啊,这就是毁我的愚蠢思想!这些思想!——我疯狂地觊觎它们!我感到拥有它们只能永远给我带来和平,让我恢复理智。

夜幕就这样降临了——黑暗笼罩大地,逗留片刻,然后离去——又一个黎明来到了——第二个夜晚的浓雾又聚集在周围——我仍然独自坐在那间房里,一动不动,陷入沉思中,牙齿的幻影仍然可怕地占据优势,还是那么栩栩如生,清晰可辨,在房里灯光和阴影的交替中浮动。最后在我梦中爆发一阵惊恐和沮丧的叫声;略为停顿,继之以忧虑的声音,与许多悲哀或痛苦的低吟声相混合。我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推开图书室的一扇门,看见一个女佣人眼泪汪汪地站在接待室中,她告诉我伯瑞尼斯与世长辞了。清晨,她癫痫病突然发作,现在,夜晚来临,坟墓已为它的房客备好,所有埋葬前的准备工作均已就绪。

我发现我又独身一人坐在图书室里。好像刚从一个令人激动而混乱的梦中醒过来似的。我知道现在已是午夜,我很清楚自从太阳落山以后,伯瑞尼斯就被埋葬了。但是我不太——至少不一定理解那可怕的时刻。我对它的记忆充满恐惧——由迷糊而产生的恐惧更为可怕,由模棱两可而产生的恐怖更加可怖。这是我人生记录中可怕的一页,全都记载着阴森、骇人、难懂的往事。我奋力地驱赶它们,却是徒劳;从此以后,就像逝去的声音之灵,一个女人刺耳的尖叫声好像一直回响在我耳边。我做了一件事——是什么?我大声地问自己,屋里悄声地回应着,“是什么?”

我身旁的桌子上燃着一盏灯,灯旁有一个小盒子。盒子平淡无奇,以前我常见过,是家庭医生用的那种:可它怎么会在这里,在我的桌上,我看到它为什么会发抖?这些简直说不清楚,我的眼光最后落到一本翻开的书上,落到划有批注横杠的句子上。这是一位诗人奇特而简洁的话语。那为什么在我仔细阅读时,我头发上指,体内的血液在血管里凝固不动了呢?

有人轻轻地敲图书室的门,一个仆人,脸色像陵墓里出来的人一样苍白难看,踮着脚走进来。他看上去被吓得魂不附体,以嘶哑而低沉的声音颤抖着对我说。他说了些什么?——我只听到一些零碎的句子。他说一阵狂叫打破了夜晚的寂静——打乱了家庭聚会——顺着叫声找去——他的声调激动得清晰起来,他悄声说坟墓被扰乱了——腐败的尸体钻出尸布,她仍在呼吸,心在悸动,还活着!

他指着我的衣服——衣服上有泥和血块。我没吭声,他轻轻地抓住我的手,——我的手有人的指甲印。他将我的注意力引向靠墙的某个物体;——那是一把铲子。我尖叫一声跳到桌边,抓起桌上的盒子。可我就是打不开;我双手发抖,盒子从手上滑走,重重地摔在地上,摔成了碎片;从盒里唏哩哗啦地滚出一些牙医器械,中间掺和了三十二个小而白的像象牙一样的东西,撒了一地。

邓英杰 译

[1]阿拉伯、非洲等沙漠地带干燥而带有尘沙的热风。——译者注 [2]圣奥古斯丁(354—430),古代基督教会最伟大的思想家。——译者注 [3]德尔图良(约160—230),迦太基神学家。——译者注 [4]托勒米,古希腊数学家、天文学家、地理学家。——译者注 [5]朱庇特在冬天,给了两个七天的温暖,人们把这温暖的叫做美丽的哈尔塞恩的护士。——译者注 [6]原文是法浯。——译者注 [7]原文是法语。——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