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进大漩涡(第2/7页)

又过了一会儿,刚才所见到的场面来了一个根本性的改变。整个海面变得略微平稳,漩涡一个跟着一个消失,以前不见浪花的地方,现在明显可见一层层巨大的浪花了。这些浪花最终铺向远方,连成一片,也像消退了的漩涡那样旋转起来,似乎要成为另一个更大的漩涡的起源。突然——极其突然——我眼前出现了一个清楚而明显的大漩涡圈,直径有半英里以上。漩涡边沿是一道宽广的闪光的浪花带;可是却没有一点点浪花滑进这只巨大的漏斗口,漏斗口内,极目所到之处,是一片光滑、闪亮而又乌黑发光的水墙,与水平线形成四十五度的倾斜角,它晃晃荡荡,使人头昏眼花地高速旋转,还向四周发出一种半是尖叫、半是狂吼的骇人的声音,就连雄伟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在它强烈爆发时,也未曾向上天发出过这样的呼号。

山连基脚都震动了,石壁也在摇动。我由于一种过分的神经质的焦虑而匍匐着卧下身子,手里紧紧抓住稀有的几株草的叶茎。

“这,”我终于对老人说:“这只能是挪威西海岸的迈尔大漩涡。”

“有时候人们是这样叫它,”他说,“我们挪威人却称它做‘莫斯固柯厄漩涡’,是根据离岸近一些那个莫斯柯厄岛取的名字。”

以前读过的关于这个大漩涡的一般描述,根本没有为我今天所见到的情景作好一点思想准备。约纳斯・拉穆斯[2]写的那篇,也许是所有这类文章中描述得最为详细的一篇,但却未能使此壮丽、恐怖的景象——或使观者大惊失色的新奇而迷惑不解的景象让读者领略于万一。我无法确定这位作者是从什么地点和在什么时候观察这一奇景的;但绝不可能是站在海尔塞根山顶,也不可能正当风暴来临之时。然而,他那篇文章的某些段落,由于描述得比较详细,倒是可以在下面引用一下,虽然在表达一种奇观的印象方面其效果显得极其微弱。

“在洛福登和莫斯柯厄之间,”他在文章中说,“水深达三十六至四十[3];但在另一边,即朝向韦尔岛(即武尔格岛)那边,水之深度显然变浅,浅到连一只航船在风平浪静时通过那里也难免要触礁破裂。涨潮时,潮水以狂暴之速度奔向洛福登与莫斯柯厄之间一带;而其向海中猛烈退潮时之吼声,则连轰然巨响、极其可畏之大瀑布亦莫能与之匹敌;退潮时之巨吼声闻数里之外,这些漩涡,或谓深渊,有如此之大,如此之深,乃至若有船误入其引力范围,则不可避免为其所吸引,带至海底,在礁石上撞成齑粉;待海水平息,其碎屑残片方被重新抛上。然此种间断性之平静仅在退潮与涨潮之间,仅在风平浪静之时,且仅能持续一刻钟,然后又逐渐恢复其肆虐。当激流极为凶猛,而风暴益增其淫威,此时若接近距其一挪里[4]之处亦甚危险。小舟、快艇、大船,稍有不慎,则未达其处即被卷走。鲸鱼亦然,当其游至距漩涡太近时,往往被其强力所吸引而遭厄运,其徒然咆哮、挣扎想解脱自己之状,非笔墨所能形容。一次有头熊意欲自洛福登游往莫斯柯厄,为激流所卷,带至水下,彼时此兽厉声狂吼,声闻于岸。粗大之枞、松树干卷进激流后,再浮上来时已残缺不堪,其甚者碎裂如毛发然。此清楚表明海底为嵯峨之礁石所组成,被卷下之木干即在此嵯峨礁石间来回旋转。此激流为海潮之涨落所调节——总是每六个钟头升降一次。1645年四旬节[5]前之第二个星期日清晨,激流猛烈而喧嚣,致使岸上屋宇之石块亦震落于此。”

我不知道,就在紧挨那大漩涡的地方,究竟他是怎样查清海水的深度的。所谓“四十,应该只是说的那个海峡中靠近莫斯柯厄岛或洛福登岸边的部分地区的深度。莫斯柯厄漩涡中心的深度定是无法计量的;关于这一事实,无需取得更好的证明,只要站在海尔塞根山那高耸入云的砏岩上,瞟一眼那漩涡的无底深渊就够了。从砏岩顶上俯瞰下面那条咆哮的佛勒格同河[6],我不禁要笑老实的约纳斯・拉穆斯未免有些鲁钝,竟将难以置信的鲸鱼和熊的轶闻也作为历史材料记录下来了;因为事实上在我看来,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即使是现今最大的战船,只要一进入那要命的吸引圈的范围,要想抵抗,那真如羽毛之于飓风,是莫可奈何的,只能是立即遭到灭顶之灾。

有些企图解说这种现象的文章,记得当时细细读来,也觉得似乎很有道理——而现在却截然相反,认为它们完全不能令人满意了。一般的看法是,这种现象正跟费罗厄群岛之间的三个较小的漩涡一样,“非有他故,仅因潮水涨落时升起或跌落之波浪与水中礁石之背脊相撞击,礁石禁锢海水,海水若瀑布状突然下跌;波涌愈高,其下跌亦愈深,其自然之结果则为旋流或漩涡,其巨大吸引力,以小型实验即可得知。”——这段文字是布列颠百科全书上面的。基谢尔[7]等人都设想大漩涡水道中心是个无底洞,这个无底洞贯穿地球,大漩涡里的水流往某个很远的地方——流往波的尼亚湾[8]就是一种较为肯定的说法。这种见解本是没有根据的,但看着这段文字,我的想象力竟欣然同意他这种意见了;而且,使我吃惊的是,当我把这种意见说给我的向导听时,他却对我说,虽然在这个问题上,这几乎是挪威人普遍能接受的一种观点,但却不是他自己的观点。对于前一种看法,他承认自己理解不透;在这一点上,我的看法倒是跟他一致——因为尽管书上写的看起来无可辩驳,但在那漩涡深渊的雷鸣声中,那种看法变得完全难以理解甚至荒谬绝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