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11页)

“在周围上班的人很多。”

“我找裁缝师傅问过,这个布套是没有出厂的边角料,这边的棉纺站不多,我运气好第一个就看到你们的围裙了。”

“……他就说我和他是在电车上认识的?”

“……是,这不是猜的,他说的,还有钱也是他……临时塞给我的。”

女工的眼泪再次涌出,“他没别的话了?”

徐天试图安慰却不知如何是好。

“……谢谢你!”

女工转身往回走。

看着女工的背影,徐天僵在那里半天迈不开步子。他突然对这个女人感同身受,那是段遥远得似乎已经不可及的时光。徐天本以为这段往事不会再被开启,却猝不及防地因为一个本来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下午旧事重提。父亲被处决的那天也是在一个下午,天气同昨天一样湿润。徐天混在人群中,眼睁睁地看着殷红的血液从父亲身体里流出,就像昨天的贾小七一样。围观的人群里有许多家属,看到亲人被枪决大多情绪激动。徐天却一言不发。他希望自己能像别人一样哭出来或者索性晕倒,可是他并没有,因为他知道从那一刻起,他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唯一的变化就是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而且,再也分辨不出红色。

徐天提着公文包,目光直直地走在路上,回想起昨天那个小会议室里鲜活的各位,转眼就变成了小册子上的名字,这些人与他素昧平生,却鬼使神差地将性命托付与他。他觉得自己身上沉甸甸的,甚至无法呼吸,忽然有人撞了一下徐天,他拉回思绪,定了定神走进菜场。

天已经大亮,田丹还被困在日军的空场。许多日本兵在空场外围四处散落,中间聚集了许多中国人,有乡绅模样的,有本地人模样的,也有难民。疲惫的田丹就在其中。

空场一头有张桌子,一个中国翻译在逐个问排队过来的人,田丹看到有一块插着钉子的模板正朝天放着,田丹离开队伍,把木板踢到了一边,一个日本兵举着枪,凶神恶煞地示意她回到队伍里去,排在田丹前头的两位年轻人很紧张,马上就轮到他们了。

“籍贯?住址?在哪里工作?……做什么的?”

两个人一脑门汗,一句也说不上来。

旁边的日军过来,翻译小声地提醒:“说两句啊,过去就让走了。”

日军到跟前用刺刀挑开一个青年的外套,露出里面的破军装。青年见状,索性不管不顾,“哥,拼了啊!”

两个人扑上去,一个日本兵被过肩摔摔到了地上,脑袋撞到了木板的钉子上,还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旋即又轰然倒下。空场里又响起了两声枪响,空场中央又多了两具尸体。

一切发生得太快,空场里尖叫一片,但是谁都不敢乱走乱动。田丹在队伍里有些发怔,翻译停了好半天,“……下一个。”

田丹定了定神,木木地开口:“上海人,广慈医院药剂师,家在麦琪路167号。”

翻译抬头看了看她,“到那边等,下午差不多就能走了,不要怕。”

田丹看了看迅速被拖走的尸体,打了个寒战,“不怕……”

徐天在菜场办公室翻电话黄页,他的同事冯会计是一个中年女人,凑了过来,“找什么呀?我给你找。”

在徐天看来,冯会计是个有点神神叨叨的女人,徐天没说话继续自己翻。

“印堂有点发暗。”

冯会计煞有介事地说。徐天抬头看着她。冯会计见有人搭理,更是来了兴致,“左眉头有点往下掉,鼻头也暗,最近晦气事不要碰到。”

徐天摇了摇头,找到了田鲁宁、仁济医药公司、麦琪路167号,“冯大姐我打个电话。”

冯会计闲着也是闲着,双手撑在桌沿上,又低了低身子凑近他,“多少号,我给你拔。”

徐天不落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下,想了想,将电话簿推过去,让冯会计拨号。

田太太将饭菜放到桌上,冲里屋喊:“吃饭了。”

田鲁宁正踩着梯子在踅摸合适的地方放那本红册子,田太太一边布餐具一边抻着头看,“哎哟,从昨天开始就在意老向这本书。”

田鲁宁抬手够着书柜顶,声音断断续续,“……不是书。”

田太太看叫不动田鲁宁,提高声调,“先吃再找地方放。”

正说着,电话响,田太太过去接起来,电话里是女人的声音,“喂?”

田太太瞟了屋里头的田鲁宁一眼,“侬啥人?打错了。”

田鲁宁停了动作回头看田太太,“谁?”

田太太扣了电话,小声嘟囔:“鬼知道是谁。”

门铃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田鲁宁下了梯子将红册子揣回怀里,“开门去。”

田太太扬声问道:“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