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25页)

“我说过那个吗?”

“在说明永代供养的时候听你父亲提到的,关于你们家的……状况。”

仿佛在确认提到这个话题是否犯了忌讳,岸本小心地观察着莲的表情。莲不置可否地垂下视线,身旁的金挂树上飘来一阵芬芳,在湿湿的空气中显得尤为温柔。

岸本就突然提到这个问题道歉后,又接着说道:“你和你妹妹,跟你父亲处得还好吗?当然,我想不可能完全没有问题……”

“眼下没问题啦,过得很普通。”

莲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岸本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他的脸上随着眯眼爬出了淡淡的小皱纹。那一定是在看过无数的悲叹与伤心,洞悉了它们之间的差异与相通之后,才能浮现出的微笑吧。这种微笑莫名地温柔却又遥不可及,莲望向身旁的无数墓碑。

“你们几乎都不来扫墓……”

“反正坟墓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身后传来了一声鸦鸣。岸本清了清喉咙,带着一副像是要猜测对方秘密似的表情问道:“你父亲这段时间终于开始找回自己了吧?”

莲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指?”

“大概就是说,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表情也变得稳重起来——我想大概应该到这一阶段了吧?”岸本扫视着无数的墓继续道,“人回来面对墓碑的时候,大都是心里有所动摇的时候,要不就是完全冷静下来的时候。大抵只有这两种情况。所以你父亲现在应该是刚刚处于这两者中间的过渡时期吧,我想。”

岸本微微一笑,带着一种对方当然理解自己在说什么的表情看向莲。但是,在迎上莲迷惑不解的眼神后,他抿紧了嘴唇。

“……我在说扫墓的事情啦,你父亲的。”

“扫墓?”

身后的乌鸦又叫了一声,然后传来了拍打翅膀的声音。被扇动起来的空气从莲的头顶上掠过。

岸本又小心地打量了一会儿伞缘下莲的表情后,才终于像是找到什么答案似的点了点头。

“您不知道,是吗?——你父亲在你母亲下葬之后,几乎每天都来扫墓哦。”

耳边的雨声瞬间消失了。

睦男一直在为妈妈扫墓?那个男人?

“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听附近的居民说起才知道的。”岸本讲起来。

那个居民似乎看到陵园中有电筒的光一边摇晃着一边前进。

“听说几乎每天晚上都有,所以那人想可能是贼吧,要不就是年轻人在玩试胆游戏,于是他就报告给我了。我听说后就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那人抓起来,于是晚上的时候就偷偷躲在办公室里。”

莲的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结果呢,却是你的父亲。拿着电筒,喝得烂醉,在你母亲的墓前哭个不停。这种事情偶尔也是有的,在最亲近的人去世后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半夜三更地跑到墓前来——因为我看他是开车来的,所以我跟他说来可以,但是不准酒后开车来。”

那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附近的居民又说到了这件事情。半夜三更又有电筒光在墓碑间晃来晃去。于是岸本就又在办公室里待到了晚上,等着对方來。

“因为我的妻子也早就去世了,就算是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干。”

那个拿着电筒来的人果然还是睦男。这一回岸本比较严厉地跟他说要扫墓的话清白天来。

“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是明白了我的意思,那之后就改在白天来了。而且没开车,总是坐电车来的,也没有喝酒。他每次都在墓前合着掌,跟你母亲说几句话后才回去。有时候还很仔细地把墓碑上下都擦洗一遍。你看,很干净对吧。”

墓碑上没有污溃,难道不是因为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吗?

“就是最近,他还每天都来呢。”然后岸本就像是做总结一样继续道,“所以我刚才才那么说。你父亲最近是不是终于开始找回自己了?——原来天天往墓地跑的人突然有一天不来了,大抵都是因为如此。然后等到他完全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和身边的事情后,就会再来。说起来,这次也可以说是以台风为契机的吧。因为台风没办法来扫墓,也许之后也就会逐渐和墓地拉开距离也说不定。”

岸本轻轻地抿起嘴唇,点了点头,望着墓碑。

“说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事情,不好意思。”

莲没办法回答他。一些不知道是问号还是叹号的黑色小东西已经占满了他的整个头脑,在里面轰轰作响。睦男一直在为妈妈扫墓,每天都来,直到最近。

“最开始……是什么时候?最开始他带着电筒半夜来扫墓的时候?”

“下葬后没多久。”

“下葬——”

四十九天,妈妈去世后大约一个半月后的时候。也正好就是半年前,一到晚上睦男就开车出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