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3页)

“迈克,你还好吗?”科勒问道。

“他们在偷听。有时候你心里什么都不要想,保持一片空白。你试过吗?你知道那有多难?这是静默修炼的第一步。静默修炼又叫静修。让脑子成为一片空白。大夫,你试试看。”

“我做不到。”

“我要是拿那把椅子砸你,你的脑子就会成为一片完全的空白。不过这样做的缺点是,你的小命也丢了。”

胡鲁贝克说完就闭上嘴,以后好几天再没开过口。

像库普斯顿医院一样,马斯丹也是一所州立医院,院里只有几间死气沉沉,毫无趣味的活动室。然而科勒却用偷梁换柱的手段,为参加自己医疗项目的病员弄到一个大套房。套房并不豪华,外边的风灌得进来,很冷,房间漆成了令人心绪不宁的奶绿色。然而,科勒医生将这个大套房取名为“社交治疗所”,他的目的是通过治疗让病人逐步返回正常社会。这是个特殊的所在,这里的病人是与医院里病情较严重的其他病人分开的,光是这种特殊待遇就使能够进入这个治疗所的病员有一种自豪感。治疗所还向他们提供开发智力的游艺器具、书籍、艺术活动设施和材料,甚至包括被医院明文禁止的危险品——铅笔。医生鼓励病人表现自己的艺术天赋,治疗所的墙壁上满是病员们创作的图画、诗歌。

七月下旬,迪克·科勒医生开始设法让迈克·胡鲁贝克进入社交治疗所。科勒医生选择了这个年轻的病人,是因为他聪明,因为他有上进的愿望,还因为他杀过人。能够使迈克·胡鲁贝克这样的病人“再社会化”(科勒不用“治愈”这个字眼),将为科勒的妄想症医疗术的成功提供最有力的证明。然而,除了争取得到宝贵的医疗拨款,除了获得本行业的荣誉,科勒还有一个动机:他看到了一个可以拯救这个受尽苦难的病人的机会。许多患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对自己的处境麻木不仁,但迈克·胡鲁贝克却不同,他的境况最悲惨。他还没有病到麻木的程度,所以他能想像正常人的生活应当怎样。他十分渴望过一种生活,但他实际上过着另一种生活——两者之间的差距每天都在折磨他。科勒医生正希望医治这种类型的病人。

迈克是妄想型病人,十分多疑。他不愿沾“社交治疗所”的边。他坐在自己房间的角落,嘴里自言自语,一边满腹狐疑地打量着医生和别的病人。科勒却毫不气馁。他紧紧缠住这个年轻人不放。头几个月里他们天天见面,总是吵架。迈克又吼又嚷,他认为科勒也像其他人一样,是个密探。医生则不断提出与迈克的幻想有关的问题,想用这个办法软化他。

最后,在科勒的持续进攻加上大剂量的镇静药的作用下,迈克顶不住了。他勉强同意加入科勒的治疗项目。科勒把他介绍给其他病人,先是一对一会面,后来又让他与各组病人集体见面。为了诱导迈克讲出他的过去和他的幻想,科勒就用历史书来贿赂他。马斯丹没有什么历史书,科勒得去福拉明顿医院图书馆把书偷出来。

“迈克,谁是夏娃?”

“哦,唔,以为我会告诉你吗?别做梦。”

“你说‘我要跑到蓝制服们前面’,那是什么意思?”

“该睡觉了。熄灯。晚安,大夫。”

他们的对话总这样进行着。

两个月前的一天,又冷,又潮。迈克在马斯丹医院里一个封闭的操场上散步。他从铁栅栏望出去,看到医院拥有的那座荒凉、泥泞的农场。像多数精神分裂病人一样,迈克常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可那一天他忽然被那凄苍的景象所触动,竟哭泣起来。“我可怜那些牛,”后来他告诉科勒医生。“它们的眼变了。它们要受苦了。上帝应当拯救它们。”

“眼变了?迈克,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可怜的牛,它们再不像原来那样了。这对它们有好处,也有坏处。它们的眼变了。你还听不懂吗?”

科勒医生像是遭到电击一般。“你的意思是,”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兴奋,轻声地说,“你正在演变?”

像当初对安妮医生表示亲近一样,迈克·胡鲁贝克又在用拐弯抹角的方式表达他内心深处的感情。这一次他想说的是,他的生活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他当着医生的面哭泣起来——不是害怕,而是伤心。“我真替它们难过。”等慢慢平静下来,他说:“当个农场工人大概很苦,不过也许对我很合适。”

“你愿意去农场干活吗?”科勒激动得心直跳。

“去农场?”

“参加劳动小组,医院组织的。”

“你疯了?”迈克喊道。“我会被牛踢死的。别出馊主意了!”

科勒费了两个星期的时间苦口婆心地劝说迈克去农场干活——比炮制那些必要的报批文件还要费事。在马斯丹医院,迈克·胡鲁贝克是受到最严格控制的病人,因为他是根据精神健康法第四〇三条被送进来的。不过只须略施小计就可以骗过负责审批的官僚机构。科勒医生准备的一厚叠报批材料中把他称作“第458-94号病人”,而不是“迈克·胡鲁贝克”。再说,医院E区早就人满为患,那里的负责人巴不得多调走几个病员。于是,胡鲁贝克顺利地通过了审批,调到了医院农场。分配给他的都是简单活计。农场生产奶制品,供应医院,有剩余就送到附近市场上去卖。起初迈克对工头们存有疑心,但他从没因惊恐而犯病。他按时上班,常是最后一个下班。迈克逐渐习惯了自己的工作,唯一使人觉得他和别的农场工人不同的地方,是他常用刷栏杆的白漆涂改牛身上的白斑,因为他感到有的斑点不好看,甚至让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