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6页)

“不准去,丫头。”我妈怒道。她把蜂蜜从艾玛手上夺过来,不让她再吃。“两个跟你同龄的女孩子都死了,你还想要跑到森林里玩?”我想起克里斯蒂[1]侦探小说里的一句话:我妈说我不能跟朋友到森林里玩。

“不要担心,我们不会有事的。”艾玛笑得很甜,甜到发腻。

“你给我待在家里。”艾玛戳着盘子里的火腿,嘴里低声咒骂。我妈别过头看一看我,手上的结婚钻戒璀璨夺目,好像在对我发出求救信号。

“我说,卡蜜儿,你住在家里的这段时间,要不要安排一些休闲活动呢?”她问,“比如在后院野餐,开敞篷车出去兜风,或是到伍德贝瑞打打高尔夫球也不错。盖拉,麻烦帮我倒杯甜茶来。”

“听起来都很不错,只是我可能要先计划一下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好啊,计划好也跟我们说一声。没别的意思,你爱待多久都行。”她说,“但跟我们说一下也好,方便我们安排活动。”

“当然。”我咬了一口淡绿色的香蕉,没什么味道。

“亚伦和我今年可能会北上一趟,我们都还没机会好好瞧一瞧芝加哥呢。”我当时住的医院在芝加哥南边,距离这里车程大约九十分钟,我妈那时都会先飞到芝加哥的欧海尔国际机场,再搭出租车到医院探病,每趟一百二十八美元,加小费总共一百四。

“好啊。我们那边有很棒的博物馆,还有一些湖泊,你一定会喜欢。”

“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办法靠近水边。”

“什么意思?”我明知故问。

“那个女孩子——安·纳什,她被扔到溪流里淹死了。”她停了一会儿,啜了一口甜茶。

“我认识她,你知道的。”艾玛嘀嘀咕咕,在座位上坐立不安。

“但她不是淹死的。”我这样当面纠正她等于是在故意让她下不来台。“她是被勒死的,只是尸体后来在溪流里被找到。”

“还有肯尼家那个女孩子。这两个小女生我都很喜欢,非常非常喜欢。”她若有所思地凝望着远方,亚伦伸手握住她的双手。艾玛站起来,发出一声细细的尖叫,像惊慌失措的小狗汪了一声,一溜烟跑到楼上去。

“可怜的孩子。”我妈说,“她跟我一样,也觉得非常难过。”

“我想也是,她以前每天都会见到那两个女孩子。”我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会认识她们?”

“风谷镇啊,不用我来提醒你我们镇有多小吧?这两个孩子个性乖巧,模样又好。真的是好模样。”

“但你不算真的认识她们吧?”

“我真的认识她们,还挺熟的。”

“怎么会?”

“卡蜜儿,拜托你不要这样。我不是跟你说了,我很不安、很难过,你不安慰我也就算了,居然还来刺激我。”

“这么说,你以后再也不去水边了,是吗?”

我妈吼了一声:“你给我闭嘴,卡蜜儿。”她用餐巾把剩下的梨子包起来,拎起来离开饭厅,亚伦吹着口哨跟上去,好像钢琴师现场演奏,为默片制造戏剧效果。

世界各处的悲剧都是我妈的悲剧,这点令我作呕至极。她担心陌生人惨遭不测,为地球彼岸的事故落泪。她永远承受不了人性的残酷。

玛丽安过世后,她整整一年没有离开过房间。那是间富丽堂皇的房间,一张四柱床像艘船一样大,梳妆台上摆满雾面香水瓶,地板是象牙材质,正正方方一块一块,光线从地上反射盈满房间,宏伟壮观,吸引了好几家装潢杂志前来拍摄。整间房间和那片奢靡的地板都令我瞠目结舌,不仅是因为它瑰丽绚烂,更是因为我被拒之门外。每个星期,镇长温斯洛等名人都会带着鲜花和古典小说来访。只有房门敞开,达官显贵进去探病的刹那,我才有机会瞥见我妈的尊容。她永远待在床上,坐在雪堆似的抱枕中央,穿着各式各样的睡袍,有薄纱的、有印花的。我却连一次也没进去过。

大后天要向柯瑞交稿,但我目前手里的资料却少得可怜。我赖在房间里,端庄地躺在床上,十指交握,像具死尸,在脑海里作重点汇总,硬将这些重点串连成一篇文章。去年八月,安·纳什遭人绑架,现场并无目击者。安人间蒸发十个小时后,尸体在距离镇上几公里外的瀑布溪被发现。她大概在被诱拐后的四个小时被勒毙,自行车至今依然下落不明。如果硬要猜,我敢说这是熟人所为。毕竟要违抗安的意愿,连人带车把她抓走,一定会在安静的街道上闹得乒乒乓乓。是教友吗?还是邻居?一定是个看起来很安全的熟人。

不过说也奇怪,歹徒第一次的作案手法虽然很谨慎,但这一次却选在大白天下手?而且还在娜塔莉的朋友面前犯案?这真是太奇怪了。如果当时是詹姆斯·卡比西跑到森林边缘捡飞盘,现在他会不会也已经小命不保了?还是说歹徒一开始就把目标锁定为娜塔莉·肯尼?她被挟持的时间比安要长,失踪了整整两天后,才被发现弃尸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尸体卡在五金行和美容院中间区区三十厘米的缝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