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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名字就叫乔纳。

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但在潘戴尔夸大失实的记忆里,那是此时此刻,就在他眼前的这面墙上。那是班尼过世后的一个星期,也是马克进入爱因斯坦学校第一个学期的两天之后,以及露伊莎重新在运河管理局获得有酬工作的一天之后。潘戴尔开着他此生的第一部四轮驱动车,目的地是科隆,带有双重任务:每月一次造访布鲁斯纳先生的仿织品仓库,以及终于成为兄弟会的一分子。

他开得很快,和所有人开车往科隆去时一样,一方面是怕高速公路上劫车的人,一方面也因为免税区的财富就在路的尽头等待。他穿着一套为避免引起家人激愤而摆在店里的黑西装,脸上的胡茬已六天未刮。班尼哀悼过世的友人时不刮胡子,潘戴尔至少可以为班尼做到这点吧。他甚至买了一顶黑色的汉堡帽,尽管他有意把帽子留在后座。

“起疹子啦。”他对露伊莎解释。为了让她心里舒坦,也为了顾及安全,他没让她知道班尼的死讯,因为她一直相信,很多年前班尼就已死于酒精中毒,不会再造成任何威胁了。

“我想是我为精品展示间试用的那罐新的瑞典须后水惹的祸。”他补上一句,引起她的关心。“哈瑞,你应该写信给那些瑞典人,告诉他们说他们的乳液很危险,不适合敏感性皮肤。这对我们的孩子是生命威胁,也不符合瑞典人主张的健康论调。如果疹子一直不消,就告他们个天昏地暗。”

“我已经在打草稿了。”潘戴尔说。

兄弟会是班尼的最后一个心愿,就写在他那封鬼画符的信里,在他死后才寄达铺子:

哈瑞小子,对我来说,毫无疑问,你就像非常昂贵的珍珠,除了一件事,查理·布鲁斯纳的兄弟会。你生意做得不错,有两个小孩,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只有天知道。可是大笔报酬一直就在你眼前,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不伸手去取。在巴拿马,查理不认识的人也就不值得认识,何况好差事和影响力总是相继而来。有兄弟会当靠山,你永远不缺生意和生活所需。查里说门仍然为你敞开,何况他还欠我,虽然永远比不上我欠你的那么多。我的孩子啊,我站在走廊等待时来运转,在我看来,那真是希望渺茫,可是别告诉你露丝婶婶。这个地方不坏,如果你喜欢拉比69的话。

祝福你

班尼

布鲁斯纳先生在科隆统治了占地半亩大的无隔间办公室,里头满是计算机和穿高领衬衫配黑裙的快乐秘书,而他是世界上排名第二位值得尊敬的人物,仅次于阿瑟·布瑞斯维特。每天早上七点钟,他登上公司的飞机,飞行二十分钟到科隆的法国田野机场,降落在哥伦比亚进出口商高级经理人员彩漆华丽的飞机之间。他们都是在此暂时停留,小小采购一番免税品,或者因为实在太忙,所以派女眷代劳。每天傍晚六点,他又飞回家,但星期五除外,三点就飞回家。在“犹太赎罪日”,公司放年度假期时,布鲁斯纳先生会为了只有自己和班尼知晓的罪孽赎罪。而自一个星期前开始,知情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哈瑞。”

“真是高兴啊,布鲁斯纳先生。”

每回都一样。谜样的微笑,正经八百地握手,刀枪不入到可敬可重,而且从不提露伊莎。但这一天,他的微笑更带一抹忧伤,握手握得更久,而且布鲁斯纳先生打了一条库存的黑领带。“你那位班杰明叔叔是了不起的人。”他说,用他那沾满粉末的小爪子拍拍潘戴尔的肩膀。“一位巨人,布先生。”

“哈瑞,你的生意还好吧?”

“我的运气不错,布先生。”

“你不担心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暖?不久以后就没人买你的外套了?”

“布鲁斯纳先生,上帝创造太阳的时候,也很睿智地发明了冷气机。”

“你愿意见见我的几个朋友吧。”布鲁斯纳先生眨眨眼,微笑地说。

科隆的布鲁斯纳先生比他在太平洋沿岸所熟悉的那位布鲁斯纳先生多了几分邪气。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拖着不见。”潘戴尔说。

在其他日子,他们会走上后面的楼梯到织品部,让潘戴尔赞赏新到的羊驼呢。可是这天,他们却走上拥挤的街道,布鲁斯纳先生急匆匆领头,汗流浃背像码头工人,一直走到一扇没有任何标示的门前。布鲁斯纳先生手里握着一把钥匙,不过他先对潘戴尔淘气地眨眨眼。“我们得牺牲一个处女,你不会在乎吧,哈瑞?搞个私刑虐待一下,对你不是问题吧?”“如果是班尼希望我做的就不会,布鲁斯纳先生。”

布鲁斯纳先生鬼鬼祟祟,对着人行道左右张望一下,才旋转钥匙,用力一推门。那已经是一年以前,甚至更久的事了,但此刻却恍若在眼前。在面前那道栀子花色的墙上,潘戴尔看到相同的那扇门敞开,相同的黑暗迎面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