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4/27页)

“我希望你不会介意。”一个说着英语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我真的觉得你很勇敢,站起来抵抗他们,很伟大。”亚力克斯扭头,见到一个女人双手拿着两个堆满了腊肠和土豆沙拉的盘子,操着纽约口音正自顾地说,“我是罗伯塔·科琳伯德。”说着,她轻轻地摇了摇手中的盘子,就当是握手了,“天啊,可以讲英文实在是太好了。你应该不介意吧?我的德语还不太合格,读报纸文章的时候感觉还好,但一旦交谈,一半以上的话完全是在脑子里不做停留地溜走了。”

“你住在这里吗?”

她点头,说道:“我们觉得回来与否只是时间问题,最后都会回来的。你知道的,和你的经历差不多,委员会质询之类的事情。而且赫布是党内人士,只要被人知道了,根本就不会有人想要雇他做事情。”

“他是做什么的?”

“建筑师。一个建筑师除了建房子,还能做什么呢?在舍拉夫特那里工作吗?他们对我们穷追猛打,不把我们抓光他们就不会满足。不管怎么说,他是德国人,在这里出生,而且现在这里正需要建筑师。”她指了指窗外隐没在黑夜中的废墟,“所以我想,回来吧,总好过待在美国,每天只能坐在家里等传票。我可不想轻易满足那帮人。”

“现在在这边怎么样呢?我是说,你,你感觉如何?”

“嗯,这里不是纽约,这是事实。连一支像样的口红都没有。现在正是艰苦的时候,勉强不挨饿不受冻吧。好在赫布已经开始投入工作,不用待在监狱里听他们念叨《第五修正案》。他也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和生活。他和他的同事正埋头苦干,开始重新设计这座城市的建筑布局。也就是说,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建造一座建筑,甚至是这个城市。在纽约这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所以对他来说,目前为止一切都挺好的。”罗伯塔环顾周围,继续说道,“他也非常期待能见你一面。对了,你认识纽佐尔吗?他也是流亡美国,住在加州。纽佐尔就像他的神一样。”

“没有,从来没有当面见过这位纽佐尔。”

“但你不是住在洛杉矶吗?好吧,我一直下意识地觉得,住在同一个地方的德国人都是相互认识的。”

“纽佐尔到美国很多年了,可能他已经把自己当作美国人了吧。不过,他是奥地利人。老家是维也纳吧,我记得。”

“哦,他不是德国人。奥地利和德国是不一样的。大概这里的所有人,除了我,都不会把这两者混为一谈吧?你看,我又在说些蠢话了。”她尴尬地转开视线。

亚力克斯笑道:“只有奥地利人才在乎这个。所以也可以说你并没有说错什么。总之,我在美国从未见过他。话说回来,你丈夫在建造新柏林,那你在做什么呢?”

“他们还没正式动工呢,现在还处于画图计划的阶段,我就帮他画图。我们两个就是这样相遇的,他是建筑师,我是制图员,而且我还要照顾里奇。”

“里奇是你儿子?”——“儿子”这个词还未出口,亚力克斯已觉心头一痛。

“嗯嗯,是的。不过他现在上学去了,所以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罗伯塔扭头看向别处,兀自继续说道,“有时候我真的特别想念家乡,特别是听到一些关于美国的言论的时候。在他们口中,我们美国人整天不是在纠察线痛打工人,就是在用各种私刑折磨处死黑人。我不是说在美国这样的事情完全不存在,但是……”

“他们真的是这样说的?”

“是啊,那些苏联人都是这样的论调。每次看里奇的课本我都会忍不住想,他每天在学校接受的到底都是些什么样的信息、什么样的教育。万恶的资本主义,好吧,这种程度的我还可以接受,但是动用私刑处死黑人?他们口中的美国和我们居住的美国真的是同一个地方吗?”她往后望了望,叹息道,“不过这总比他父亲蹲监狱要好。事情总会慢慢好转的。”

“是的,我相信很快就会有口红供应了。”亚力克斯轻笑道。

罗伯塔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像被捉到什么把柄似的。“我都不敢相信我刚刚竟然提到了口红,在这种场合……”

“不不不,这很正常。我们总是喜欢看到女士们打扮得漂亮优雅,即使是社会主义社会的女士也一样。”亚力克斯说着一些无害的闲话,发觉罗伯塔明显想要终结这个话题,正四处张望着。

她重启话头,问道:“你太太在这儿吗?”

“不,她……她留在美国没跟我回来。我们分居了。”

“对不起。”她认真地道歉说,“所以是这个原因让你决定回来的吗?”

“不,有很多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