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7(第2/2页)

我想我不是个自夸的人,所以当我说我最具有天赋的才能就是驾驶帆船,或许你会相信。当然,除了欺瞒之外。我的天赋厉害到有个星期六,比尔坐在翻覆的船身上,跟我说他觉得我有机会参加奥运。

他知道我一向跟他人保持距离,于是很明智地建议了一个单人项目—单人激光级帆船竞赛—每个周末都努力训练我。到最后根本没差—到了我大约十六岁时,因为对人生迷失又愤怒,又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叛逆,于是我就放弃了帆船。我跟他说我再也不要航行了,而且当时天真又残酷的我觉得,他脸上那种失望的表情是我的某种胜利。我一直想找个方式把那些话收回,至少想过一百回了,但当时我不够聪明,没能明白道歉是坚强的表现,而非软弱,于是机会就随着那个夏天消逝了。

多年以后,当我站在车道上,再度看着那个湖,我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回来。比尔已经死了,但我想跟他说话。

我走向那栋古老的宅邸。正式午餐会的大帐篷在草坪上搭建起来,进入大宅的门用绳索隔开来,门口站着安保人员—只有园艺协会的会员和有通行证的重要贵客才能进去。即使是受过精良训练的间谍,可能都没法进入屋内。但对我可不是如此,因为我的童年就是在这座大宅里度过的。

大宅后方有几栋服务人员住宿的附属建筑物,我在那里找到一扇花匠更衣室的门没上锁,于是赶紧进门,来到那个洞窟般的车库里。

在对面的墙上,我伸手到一组工坊置物架的上方,找到一排插座下头藏着的一个小按钮,按了下去。一部分置物架咿呀着掀开来—露出一条通往主屋的地下通道。这是比尔的父亲建造的,表面上是用来在冰寒的季节进入车库,但实际的目的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根据以前那位老管家的说法,上校—比尔的父亲曾经在第六军团服役,征服欧洲—回到家乡后,他也对女仆们展开了一场类似的战役。他的总部设立在书房的卧榻上,从房内可以看到远处的车道,让他那个星期的对象在上校的老婆抵达大宅的前门之前,还有充裕的时间穿上衣服,经由这条地下通道进入车库。那个老管家以前老是说,这个计划实在太好了,老爷应该可以当上将军才对。

我在通道内暂停下来,倾听着书房里可有任何声音。什么都没有,于是我转动门把,走进那道隐藏在书房内古董镶板间的门。

格蕾丝要是看到了这个书房现在的模样,一定会心脏病发。她那些珍贵的英格兰古董和凡尔赛拼花地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格子呢沙发和格子纹地毯。那个古老的壁炉(从某个城堡弄来的)上方原先挂着她最顶尖的一幅迦纳莱托作品,现在不见了,改挂上屋主和家人的画像,他们凝视着远方,好像才刚发现了新大陆。这幅画像真是糟透了,不挂都要好一些。

我没理会他们的英勇眼神,穿过房间,打开通往门廊的门。我听到了人声—所有的重要人物现在正群聚在正式的客厅里—但前门口那两个高壮的保镖背对着室内,所以他们没看到我爬上楼。到了楼梯顶端,往事如潮涌来。

新屋主的改造只局限于一楼,所以周围就跟二十年前没两样,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光。沿着美丽的走廊往前,我打开了北端的那扇门—我想我说过,这里是我毕生所知最安静的房子。

几个房间的布局都没有改变,往昔的一切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重得几乎能感觉到—一个大大的起居室,一间浴室,落地式衣柜,还有一间俯瞰着树林的卧房。这座宅邸里还有一打类似的套房,而显然新屋主一家从来没有使用过这里。

我静静站在那里好几分钟,只是回想,直到最后我坐在床上,看着凸窗窗台一个内嵌式的座位。每回比尔来找我谈话,总是坐在那儿,背对着窗子,身后就是树林里的紫叶欧洲山毛榉。我的视线逐渐模糊,我发誓眼前仿佛还能看到他的模样。

在我心中,我默默告诉他一切,那是我从来没能在他生前说出口的。我说他一直很关爱我,尽管他没有血缘上或友谊上的义务这么做。我还告诉他,我心里觉得,如果有天堂存在,那么像他这样对一个孩子付出过的人,天堂里一定有他的位置。我向他坦白,如果我身上有什么良善,那都是来自于他,而其他的种种黑暗,都是我自己天生的。我还告诉他,他永远活在我心中,而且过去的每一天,我都后悔自己没能再跟他一起驾驶帆船,好让他以我为荣。我恳求他原谅我没能成为他热切期望的儿子,然后我静静坐在那儿不动。

如果这时有人进来,看到我垂头坐在那里,会以为我在祷告。我一定保持那个姿势很久,因为后来惊动我的是一把小提琴的声音。两百美元门票买到的不光是一顿正式午餐,还有一个室内乐团,我想这时每个人都开始走向帐篷里了。我站起来,看了往日时光最后一眼,然后朝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