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4/6页)

这也和他做过的噩梦一模一样!

冬子沉浮着往下游漂去。

雨水密集起来。

溪水越来越湍急。

野草滩上的清兵发现了溪水中的冬子,他们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江上威看到了咆哮的溪水中的冬子,不顾一切地跳下了唐溪……

唐镇飘浮着浓郁的血腥味和死尸散发出的腐臭。唐镇有一半以上的人成了官兵的刀下鬼。官兵屠杀完后,就潮水般退去,留下了一个死气沉沉的鬼魂哀号的唐镇。江上威把冬子从血河里救起来后,要把冬子带走,冬子没有答应他。冬子哀求江上威把父亲李慈林的尸体埋了。江上威答应了他,就让官兵在野草滩挖了个坑,把他的尸首埋了进去。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个尼姑站在埋葬李慈林的地方,低垂着头,默默地念叨着什么。

冬子掉进唐溪的时候,手中还攥着那个银色的十字架。他感觉到有股力量不停地把他从咆哮的血水里托起来,仿佛听到来自远天的天籁之音在召唤着他。让他万分不解的是,那个银色的十字架在他获救之后就不见了,不知道是遗落在唐溪里了,还是……冬子心里像失去了有生以来最重要的东西,异常的难过。他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那个银色的十字架会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给他带来某种心灵的安慰和灵魂的救赎。

冬子独自走进了唐镇,唐镇剩下的人在清理着尸体。他们把尸体堆在李家大宅外面的空坪上,堆起来的尸体像一座小山。胡喜来最先发现了落寞地走在街上的冬子,突然朝冬子扑上来,一把抓住了他,喊叫道:“大家来看哪,李慈林的儿子竟然没有死哇——”

人们见到冬子,顿时把对李公公和李慈林的怒火发泻到他的头上,大呼小叫着要打死他,冬子被打倒在地。他没有躲避,也没有喊叫,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就在冬子快要被打死的时候,余老先生带着张发强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阿宝。余老先生大喊道:“你们给我住手——”

张发强一手提着斧子,也怒吼道:“你们给老子住手,谁再敢碰冬子一下,来子就用斧头劈开他的脑袋!”

人们停止了对冬子的殴打,愣愣地看着余老先生他们。阿宝赶紧在冬子的跟前蹲下,抱起了他的头,冬子鼻青脸肿,嘴角流着鲜血,他朝阿宝苦涩地笑了笑,轻轻地说:“阿宝,你活着,真好!”

胡喜来瞪着眼睛说:“为甚么要放过他!”

张发强那时正在打造棺材,余老先生告诉他冬子的事情后,才匆匆赶过来的。张发强手中的斧子在胡喜来的眼前晃了晃:“你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如果没有冬子让余老先生出来告诉你们在门楣上挂柳枝和在辫子上绑白布条,还有你们的活路?你们要打死冬子,这是恩将仇报哪!”

余老先生也说:“张木匠说得没错,是冬子救了我们!冬子是我们唐镇的大恩人哪!以后我们唐镇人要把冬子当菩萨一样供起来!”

这时,郑士林父子也赶了过来,他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冬子,赶紧说:“你们还在这里啰嗦什么,还不快救人!赶快把他抬到我药铺去!”

大家面面相觑。

张发强扔掉手中的斧子,抱起了冬子,朝郑士林的中药铺奔去。

大家跟在他的后面。

阿宝拣起地上的斧子,也跟在他们的后面。

胡文进也走过来,跟在了他们的后面,戏班的其他人都获救了,获救后在第一时间里离开了噩梦般的唐镇,只有他没有离开。后来,他在唐镇住了下来,专门给死去的人画像,也许,这是他自我救赎的一种方式。

……

唐镇人闻到了一股香味,这是兰花的香味。这股香味从李红棠的家里散发出来的,刚开始是只是一股幽香,然后渐渐浓郁,弥漫在唐镇的每个角落,驱除着令人作呕的尸臭和血腥味……冬子拚命地敲着门,喊叫着:“阿姐,阿姐——”

阿宝也喊叫着:“阿姐,冬子回来了,开门,开门——”

没有人回答他们,也没有人给他们开门。

其实,门是在外面锁着的,那是李慈林让人锁着的,在官兵杀进唐镇前,一直有人看守着这扇门,不让李红棠出去。

张发强说:“红棠会不会出事了?”

说着,他就举起了手中的斧子,不顾一切地劈开了门。

他们冲了进去,李红棠家里充满了兰花的香味。

他们冲上了阁楼。

他们看到了这样一幅情景:浑身干枯了的李红棠怀里抱着同样干枯了的上官文庆,躺在眠床上……看上去,他们死前是那么的安祥和恩爱,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温热,为对方取暖,仿佛他们相依为命地走上了一条长长的不归路,不用任何人为他们送行……那奇异的兰花的香味是从李红棠干枯了的身体上散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