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草野鏖战(第3/4页)

“这道理虽然好,但当今之世能行得通吗?”

司马迁长喟一声,摇头叹息:“自春秋战国以来,霸道横行,天下渐渐沦为强盗之世,谁贪忍凶悍,谁便是赢家,天理公义再无容身之地。”

卫真道:“就算强争到手,赢也只能赢得一时,你强,还有更强者,大家都虎视眈眈,最终都难免被他人吞掉。”

司马迁点头道:“以力胜人,力衰则亡。这正如两个人交往,和则共荣,争则两伤。可惜世人只贪眼前之利,不求长久之安。”

卫真压低声音问道:“这么说来,这刘家的天下,有朝一日也要被别家吞占?”

司马迁道:“这是自然,只在迟速而已。”

卫真道:“听说山东已经盗贼纷起……”

司马迁叹道:“如果人们仍将天下视为私产,你争我抢,强盗将永为刀俎,百姓则永为鱼肉。除非有朝一日,天下人都明白、并共守这支残简上的道理:这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任何人不得独占……”

正在议论,伍德忽来传报:“御史大夫信使到!”

刘敢接到扶风传来的急信,忙来禀告:“减宣放走了那个小儿!”

杜周脸上被硃安世拳击处,虽然肿已消去,但青痕犹在,疼痛未褪。他并不做声,微低着头,连眼珠都不动,盯着面前案上一只青瓷水杯,听刘敢继续禀报:“减宣受到盗马贼恐吓,据说那小儿还会巫术,便设了个计,用那小儿换汗血马,谁知盗马贼并未中套,那小儿和汗血马均下落不明,应该是被盗马贼夺回逃走了。”

杜周听后,心里一沉,气恨随之腾起,嘴角又不禁微微扯动。他仍盯着那水杯,一只苍蝇飞落到杯沿,绕着圈爬动,而后竟爬进内壁,伸出细爪,不停蘸着杯内清水,洗头刷脑。杜周看得心烦,闷声道:“深秋了,还不死!”

刘敢先是一愣,随即寻着他的目光望见那只苍蝇,忙起身几步凑近,挥袖赶走了那苍蝇,又唤门边侍立的婢女,换一个干净杯子来。

杜周转开目光,望向窗外,虽然日光明亮,但树上黄叶脏乱,风中寒意逼人。

回到长安后,他立即进宫面见天子,上报平定谪戍生乱一事,天子听后不置可否,却声色严厉,问他汗血马失窃一案,他哪里敢说屡屡受挫于硃安世,只说已找到盗马贼踪迹,正在急捕。天子听后大怒,只给他一个月期限。

一个月后若仍追不回汗血马,会发生什么,杜周当然心知肚明。他任廷尉那几年,专查重臣高官,一年能达上千案,一案能牵扯上百上千人,大臣被弃市灭族的情景,没有谁比他眼见亲历的更多。仕宦这些年,他自己也几次陷于罪难,却都不及汗血马失窃之罪重,本来还可借那小儿作饵,诱捕硃安世,现在却鱼入汪洋……

刘敢躬身静候杜周示下,杜周却能说什么?

他唯一能想到的,如何不着痕迹将罪过推给减宣。

纵观当今朝中官吏,治狱查案,能与他比肩的,唯有减宣。减宣曾官至御史大夫,位列三公,官禄万石,仅次于丞相、太尉。杜周则最高只到廷尉,位在九卿,官禄两千石。现在减宣虽然官位低于自己,却难保日后不会复起。这次减宣放走小儿,罪责难逃,借这一过失,正好扳倒减宣。

不过,汗血马失盗是由我主查,减宣只是辅助办案,我自己始终难脱首责之过……

刘敢跟随杜周多年,熟知他的心思,压低声音,小心道:“减宣不但放走了那小儿,更犯了件触禁的事。”

杜周闻言,仍冷沉着脸,道了声:“哦?”

刘敢忙伸头凑近,继续道:“减宣命扶风贼曹掾史成信带了那小儿去换汗血马,成信却于途中放走小儿,逃往上林苑,郿县县令率人追捕,放箭射死成信,一些乱箭射到上林苑门楣上。箭射御苑门,罪可不小,虽然是郿县县令追捕,主使却是减宣。”

杜周心中暗喜,却不露声色,只问道:“上林苑可上报此事?”

“还没有,不过卑职与上林苑令是故交,这就写信知会他。此事起因于汗血马,大人可先将此事呈报天子,可不必提及箭射上林苑门一事。等上林苑令也上奏了,两罪合一,都归于减宣一人,大人则可免受牵连。”

杜周心中称意,口里却道:“再议。”

刘敢忙躬身道:“此次是减宣谋略失当、自招其祸,大人就算顾念故交之情,皇上也不肯轻恕。”

“嗯……”杜周故作犹豫不忍。

刘敢当然明白,忙道:“法度大过人情,大人不必过于挂怀。卑职一定从公而治、依律行事。”

杜周又点点头,知道刘敢必会办好,便转开话题,问道:“盗马贼线索查得如何了?”

“前日,卑职已遣人到茂陵便门桥,捉拿了郭公仲及家人,审问得知,郭公仲与那硃安世几年前曾有过往,硃安世从军西征后,再未见过。卑职怕郭公仲有隐瞒,又拷问了他的妻子及儿女,他妻子起初不招,卑职又拷打她的儿女,她才招认说,硃安世原有妻室,并生有一子,四年前,硃安世被捕后,其妻携子逃亡他乡避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