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九河日华(第2/4页)

那日,被围困在锦里宅院中,硃安世格外留意郦袖是否又留下了其他记号,却毫无所获。其实这也早在他预料之中:他最怕儿子郭续重遭自己幼年命运,所以曾和郦袖约定,一旦自己遇事,郦袖立即携续儿远远逃走,一点踪迹都不能留下。郦袖在茂陵旧宅留下记号,已经是冒险违约。她在成都应该是听到了长安消息,见机不对,忙先避开,再不敢留任何记号。

硃安世知道妻子这样做,无疑极对,心头却难免怅怅,但也只能先撂下。

船沿岷江,一路向南。

几个人说说笑笑,倒也开心。

黄昏时,吃过饭,硃安世见韩嬉闲坐船头,便凑近坐下,想再道声谢,却见韩嬉凝视远处,正在出神,鬓边青丝飘曳,肌肤因为风冷而略显苍白,神情竟隐隐透出一缕凄清落寞。

硃安世一怔:遇见妻子郦袖之前,他就认得韩嬉,她从来都是嬉笑不停,此刻却像忽然变了一个人。

他心里纳闷,却不好问,更不敢起身离开,甚是尴尬。

韩嬉忽然扭过脸,盯着硃安世,目光异样,又远又近,似哀似怨。

硃安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等神情,除郦袖外,他也从未和其他女子亲近过,一向不懂女子心事,所以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才干笑了两声。

韩嬉也嫣然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幽怨,但转瞬即逝。

“你这是——”硃安世小心探问。

韩嬉抿了抿鬓发,漫不经心道:“没什么,不过是女人家的心思。你没见过郦袖这样吗?”

“她好静,常日都是这样,一个人能在窗边坐一整天。倒是你,忽然静下来,让人有些吃惊。”

韩嬉忽然笑眯眯问:“我平常的样子好些呢,还是安静时的样子好些?”

硃安世有些发窘,支吾道:“只要没事,都好,都好,嘿嘿——”

韩嬉呵呵笑起来,但笑声里竟略带伤惋。

刘敢命人备了一辆囚车,率人出城,到了郭外,径直来到一院民宅。

卒吏上前用力敲门,一个男仆出来开门,一见这些人,惊得手中一只碗跌碎在地。

刘敢下令:“进去搜!”

士卒一把推开那个男仆,一拥而入,分别钻进几间房屋,屋里一阵乱叫,几个男女孩童慌跑出来,都聚在一个老者身边,各个惊惶。

刘敢并不下马,只立在门外观望。屋里一阵掀箱倒柜之声,士卒们纷纷抱出一些锦绣器皿,堆在院子中间。刘敢的贴身书吏一件件查看,出来禀告道:“大半都是宫中禁品。”

刘敢点头道:“好,将东西和人全都带走,只留那老家伙一个。”

士卒上前驱赶那一家人,将他们全都推搡出门,关进囚车中,又将那些搜出来的东西全都搬上车。那老人赶出门来,跪在刘敢马前,大声求饶:“大人!我儿子介寇在宫里当差,这些东西都是宫里赏赐的!”

刘敢道:“哦?那得查明了才知道。”

说罢吩咐卒吏回长安,囚车里女人孩子一路在哭,那老者追了一阵,才气喘吁吁停足。

进了长安,刘敢命卒吏将那家人押入狱中,自己去见杜周。

东去道路不通,司马迁只得转向北边。

避过兖州、泰山,绕道赶到青州千乘县,幸好这里还算安宁。

千乘因春秋时齐景公驱马千驷、田猎于此而得名,兒宽家在城东门外乡里。司马迁和卫真一路打问,找到兒宽故宅。到了宅前,却见大门紧锁,透过门缝,见里面庭院中竟然杂草丛生,檐窗结满蛛网。卫真去邻舍打听,一连敲开几家门,不论男女,一听到是问兒宽家事,都神色陡变,摇摇头便关起门。

卫真只得回来,纳闷不已:“奇怪,兒宽曾是堂堂御史大夫,而且为人仁善,德高望重,怎么在他家乡,居然人人惧怕?”

司马迁也觉奇怪,忽然想起去年遇到简卿,问询兒宽家人时,简卿也是神色异常、匆匆告别。他驱马来到驿亭,找到当地亭长,向他打问。

那亭长听见是问兒家,也顿时沉下脸,冷声问:“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卫真在一旁忙道:“大胆,我家主公是京城太史令,你一个小小亭长,敢如此无礼!”

那亭长上下打量司马迁,见他身穿便服,样貌平常,有些不信。

卫真从背囊中取出司马迁的官印,送到那亭长眼前:“瞪大眼,看清楚了!”

那亭长见了官印,慌忙跪下,连声谢罪。

司马迁忙道:“起来吧,不必如此。我只想知道兒宽后人到底去了哪里?”

那亭长爬起来,小心道:“兒宽大人过世后,他的儿子扶灵柩回乡安葬,丧礼过后,他家忽然连夜搬走,不知去向,只留了两个老仆人。过了三天,邻居发现那两个老仆人,一个被人杀死在屋里,另一个不知下落。这几年,也再没听见过他家后人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