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4/14页)

“影响恶劣。”她苦涩地重复道,“是,他教会我去质疑教条、去摒弃谎言、去鄙视虚伪。结果我融入不到文明的社会里。”

父亲、母亲和伊丽莎白全都立刻开口说话,又因为谁的话都听不清楚而一起停下。珀西一开口就打破了这忽然而来的沉默。“说到犹太人,”他说,“我在酒窖里看到了一幅有趣的画,就在那些斯坦福的旧箱子里。”母亲的娘家在康涅狄格州的斯坦福。珀西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了张发皱又褪色的红褐色照片。“我有个老外祖母叫露丝·格兰凯利,对么?”

母亲说:“是呀,她是我的外祖母。怎么了,亲爱的,你发现什么了?”

珀西把照片递给父亲,其他人也都围过来瞧。照片里是美国某城市的街景,很可能七十年前的纽约。照片的前景是位三十多岁胡子黑黑的犹太男子,身着粗糙的劳工服,头上戴着顶帽子。他站在手推车旁,车里运的是砂轮。推车上清楚地写着几个字:“鲁本·费宾——砂轮”。男人身边站着个女孩,十岁上下,穿的是破旧的棉裙子和沉沉的靴子。

父亲说:“这是什么,珀西?这些劣货是谁?”

“看背面。”珀西说。

父亲把照片翻过来。背面写的是:“露茜·格兰凯利,娘家本姓费宾,十岁。”

玛格丽特看了看父亲。他吓呆了。

珀西说:“说来有趣,母亲的外祖父竟然娶了个走街串巷的磨刀郎的女儿,还是个犹太人。不过也难怪,人家都说,美国就是这样的。”

“不可能!”父亲说,但是他的声音在颤抖。玛格丽特猜想,连他也觉得这太有可能了。

珀西继续欢快地说下去:“反正犹太人的特征会在女性后代中逐渐消退的。所以,既然母亲的外祖母是犹太人,那意味着我也是个犹太人了。”

父亲已经面如土灰了。母亲很疑惑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

珀西说:“我忠心希望德国人不要赢得这场战争,否则我会被禁止去电影院,而母亲也会不得不往她所有的晚礼服上缝黄色星星。”

这些话听着太痛快了,痛快到不像是真的。玛格丽特特意瞥了眼照片背面的字,真相大白了。“珀西!”她欢乐地说,“那是你的字儿!”

“才不是呢,哪有!”珀西说。

但每个人都看出来了,确实是珀西的字儿。玛格丽特幸灾乐祸地笑着。珀西不知道在哪找着了这张犹太女孩的照片,然后在背面伪造了题字来愚弄父亲。父亲居然毫无疑问地信以为真了!他发现自己有个混血的祖宗绝对是每个种族主义者的终极噩梦。他活该。

父亲来了句:“呸!”然后把照片摔到了桌子上。母亲委屈又愤恨地说:“珀西,你真是的。”他们本要继续说下去,这时门开了,臭脾气男管家贝茨从走廊进来:“午餐好了,夫人。”

他们离开晨间起居室,穿过门厅,来到一间小型餐厅。桌上的菜定会有焦烧牛肉,这是道每个星期天都会上的菜。母亲还用沙拉:她觉得热量会破坏食物的养分,从来不吃烹煮过的食物。

父亲祷告之后,全家都坐了下来。贝茨给母亲上了道烟熏三文鱼。在她的认知中,烟熏、腌制,或者其他什么方式保存的食物都是可行的。

“当然,剩下的就只有一件事儿了。”母亲一边说一边拿开上过菜的盘子,用事不关己的口吻漫不经心地说,“我们都得搬去美国住,一直到这愚蠢的战争结束。”

然后是一阵令人震惊的沉默。

玛格丽特惊恐的喊:“不!”

母亲说:“行了,我想我们在一天之内已经吵得够多的了。请让我们安安静静地把午饭吃完。”

“不行!”玛格丽特又喊。她气得快要语无伦次了。“你——你不能这么做,这……这……”她想跟他们抱怨、冲他们怒吼,想控诉他们的叛国行径和胆小懦弱,想喊出她的鄙夷和不屑。但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说出来的只有一句:“这不公平!”

即使这样还是太过了。父亲说:“你要是管不住你那张嘴,最好离我们远点儿。”

玛格丽特把餐巾送到嘴边,生生地把一声啜泣吞了下去。她推开椅子站起身,逃出了房间。

这事他们肯定已经盘算了好几个月了。

午饭后,珀西来到了玛格丽特的房间,跟她讲了更多的出行细节。那时,大宅会被关闭,家具会罩上防尘单,佣人们也会被遣散。房产将交由父亲的商业经理打点,他会去收房租的。钱会在银行堆积成山:由于战时的汇兑管制,钱汇不到美国去。马匹会卖掉,床单会加上樟脑球封存,银器也要锁起来。

伊丽莎白、玛格丽特和珀西各可以打包一个行李箱:他们的其他物件将交由搬家公司处理。父亲已为他们订好了泛美航空“飞剪号”的机票,他们将于周三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