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3/10页)

她从来没听过他这样骂过脏话。做爱时他偶尔会在耳旁低语几句污言秽语,但那跟这不一样。现在他很生气。她想他估计是也有点害怕了。她知道莫巍是害怕的,只不过他的恐惧从嘴里出来变成了盲目的乐观。马克的害怕则体现在他的孤立主义还有脏话上。

他的态度让她沮丧,但是她明白他的观点,美国人凭什么为了区区波兰甚至区区欧洲,把自己卷到战争里呢?“那我呢?”她问。她试着用轻浮的语气说:“你总不会想人家被那些蹬着长筒军靴的纳粹白人军官糟蹋了吧?”这并不好笑,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时他从行李箱里掏出了一枚信封,放到了她手里。

她从里面拿出了张票,往上一看。“你要回家了!”她哭喊道,仿佛这就是世界末日。

他神情严肃,利落地说:“那是两张。”

她觉得自己的心就要停止了。“两张。”她面无表情地重复道,六神无主。

他坐到她床边,握住她的手。她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既激动万分又不知所措。

“跟我回家吧,戴安娜。”他说,“跟我飞到纽约去,然后到里诺,在那儿待三个月就可以离婚。然后我们回加州结婚。我爱你。”

“飞”。飞过整个大西洋实在太超乎她想象了,这都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事。

“到纽约”。纽约是个由摩天大楼、夜店、黑帮、百万富翁、时尚富家女以及豪华轿车交织成的梦。

“离婚”。彻底摆脱莫巍!

“接着回加州”。那里有电影工厂,有长在树上的甜橙,还有每天普照的阳光。

“结婚”。然后一直跟马克在一起,朝朝暮暮。

她说不出话来。

马克说:“我们可以生小宝宝。”

她要哭了。

“再问我一遍。”她低声说。

他说:“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跟我一起生孩子吗?”

“啊,愿意。”她答道,感觉自己好像已经飞起来了,“愿意、愿意、愿意!”

她晚上还得告诉莫巍。

那天是周一。周二她就得和马克到南安普顿去了。“飞剪号”周三下午两点起飞。

周一下午,她飘飘然地到家。可一进家门她的神气就蒸发一空了。

她要怎么跟他说呢?

房子很漂亮:这是座很大的新别墅,白墙红瓦,四个卧室三个几乎从没用过,漂亮的浴室和厨房设备全是最新的。现在,就要离开的她依依不舍地打量起这所有的一切,这是她住了五年的家。

她亲自下厨给莫巍准备晚餐。洛林太太负责打扫和洗衣,她要是不做饭的话就没别的可做了。再说,莫巍心底里还是个工薪阶级男孩,他就喜欢下班回家吃上老婆亲手做好摆好的饭菜。尽管晚餐都是香肠牛排或是肉馅饼之类的丰盛大菜,他却总是喝茶,甚至还把晚餐直接叫做“茶”。对莫巍来说,“晚餐”是在酒店吃的。“茶”才是在家吃到的东西。

她要说什么呢?

今天他要吃的是冷牛肉,周末烤肉时剩下的。戴安娜系上围裙,操刀切起了待会儿要炸的土豆。她想象了一下莫巍会有多生气,手不禁一抖,结果手指被菜刀切了个口子。

她打开冷水管清洗伤口,同时也试着控制自己的慌张。她拿毛巾擦干手,包上纱布。“我怕什么呢?”她问自己,“他又不会把我给杀了。他阻止不了我,我已经过了二十一岁了,这是个自由的国家。”

这种想法并没让她平静。

她摆好碗筷,洗了棵生菜。莫巍工作虽然卖力,但是每天都会准时到家。他总说:“要是非得等到员工走光了我才肯把手中工作停下,这老板还不如不当呢。”他是个工程师,开了家转子工厂,产品小到制冷系统的风扇,大到远洋巨轮的螺旋桨。莫巍一直都算成功——他擅长做生意——但他真正发大财是从生产飞行器专用螺旋桨开始的。飞行是他的爱好,城外的机场就停着他自己拥有的一架小型机“虎蛾号”。两三年前,政府刚开始建立空军,能通过精确计算制造出曲面螺旋桨的没几个人,莫巍则是其中之一。自打那以后,他的生意日益红火。

戴安娜是他的第二位妻子。第一位妻子七年前带着两个孩子跟别的男人跑了。莫巍以最快的速度跟她办离婚,手续一办完就跟戴安娜求婚了。当时戴安娜二十八岁,他三十八岁。他性感、强壮、事业有成,他敬慕她。他送她的结婚礼物是条钻石项链。

几周前,结婚五周年纪念日那天,他给了她一台缝纫机。

回头看看,她看清楚了。缝纫机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一直都渴望能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她会开车,莫巍也买得起。看见缝纫机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到了忍耐的极限了。在一起五年了,他竟然没发现她从来都没动过针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