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佛罗伦萨(第2/3页)

犯罪现场几乎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帮助他缩小名单的证据。没有罪犯的体液,没有指纹。

在因普朗内塔一个杀人现场他找到了一个弹壳,0.22的温彻斯特—维斯顿边缘发火弹弹壳,上面的退壳器印痕跟科尔特半自动手枪一致,说不定是支乌兹满型的。所有案件使用的子弹都出自同一把0.22手枪。使用消音器的子弹不会留下擦痕,但是不能排除使用消音器的可能。

帕齐毕竟是个帕齐家的人,首先是雄心勃勃,还有个年轻可爱的、老张着嘴要喂食的妻子。这场苦干从他瘦削的身躯上磨掉了十二磅肉。警察局的年轻警员私下说他像漫画里的角色“土狼”。

一个年轻能干的警员在警局的电脑里装了一个变形程序,把三大男高音歌唱家分别变成了驴子、猪和山羊。帕齐看了几分钟,感到自己的脸在驴子和自己之间变来变去。

为了祛除邪恶精灵,警局实验室的窗户装饰着大蒜花环。最后一个嫌疑人都已经见过了,也已经榨干了,帕齐站在窗前望着满是灰尘的庭院,失望了。

他想起了他新娶的妻子,想起了她那好看的脚踝和细腰背后那片汗毛。他想到她漱口时乳房如何颤动、摇晃,想到她见他盯着她看时如何微笑。他想到自己打算给她的东西。他想像着她打开礼物的样子。他是以视觉形象想起他的妻子的;香喷喷的她,指头抚摩十分美妙,但在他记忆里首要的是视觉的东西。

他考虑着自己要以什么形象在妻子面前出现。肯定不能以目前新闻界攻击对象的形象出现——佛罗伦萨警局大厦以前就是疯人院,漫画家正在充分利用这一事实。

在帕齐的想像里成功来自于灵感。他有出色的视觉记忆,于是像很多以视力为首要官能的人一样,以为灵感的启示都产生于某个意象,起初模糊,随后逐渐清晰。他以我们大部分人寻找失物的方式反复思考,把那东西的形象在心里复习,跟看见的东西做比较,一分钟就在心里更新它好几次,翻来覆去地观察。

然后乌菲齐博物馆后面出现了政治炸弹,吸引了公众的注意力,也吸去了帕齐的时间,让他暂时离开了“魔鬼”案件。

即使在他忙着重要的博物馆案件时,“魔鬼”所创造的形象仍然在帕齐的心里。他从眼角看着“魔鬼”的画面,有如我们在黑暗里看东西。他特别关注在因普朗内塔一辆轻便货车的床上发现的一对被杀害的情人。尸体被“魔鬼”仔细安排过,用花环围绕,袒露出了女人左边的乳房。

某一天下午很早,帕齐刚离开乌菲齐博物馆,打算穿过要员广场,看见了一个明信片贩子摆出的图片,其中的一个形象往他眼里扑来。

他不清楚那念头来自何处,便在萨沃那洛拉被烧死的地方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看周围。广场里满是挤来挤去的观光客。帕齐背上一阵发凉,也许他那想法、那引起他注意的东西不过是头脑作祟吧。他收住脚步,退了回来。

那东西就在那儿:一幅满是蝇屎、叫雨淋得变了形的招贴画。是波提切利[55]的画:《春》。原作就在他身后的乌菲齐博物馆里。《春》,右边是戴花环的女仙,裸露出左边的乳房,花朵从她唇边坠落,苍白的西风之神在森林旁向她伸出手来。

就是它。那就是轻便货车里的床上那对死去的情人的形象,围着花环,姑娘嘴边也是花朵。恰好吻合,吻合。

帕齐所追求的最重要的形象就是从这儿出现的,就是从他祖先碰撞着、窒息着死去的墙壁边来的。而那意象是五百年前由山德罗·波提切利创造的——那个艺术家为了四十个佛罗林[56]曾经在巴杰罗监狱的墙壁上画过被绞死的弗朗切斯科·德·帕齐的肖像,绞索诸物齐全。这个灵感的来源太美妙,帕齐哪能拒绝!

他必须坐下。所有的椅子都坐满了。他无可奈何,拿出警徽征用了一个老头的座位。说实话,在那老兵大吵大闹一只脚站起来之前,他还真没看见他那根拐杖。

帕齐有两个理由激动:发现了“魔鬼”使用的意象,那是一种胜利;但更重要的是,他在调查嫌疑犯时曾经看见过一幅《春》。

他并不去冥思苦想,搜索记忆,他更聪明。他东靠靠,西走走,让记忆自己出现。他回到乌菲齐博物馆,在原作《春》面前站了站,但并不太久;他走到干草市,摸了摸青铜野猪《小猪》的鼻子;他开车出去,到了《海马》面前,又在自己满是灰尘的汽车车头上靠了靠,鼻子里是热油的气味,望着孩子们踢足球……

在心里他首先看见了楼梯,然后是上面的梯口平台。他上楼时那招贴画《春》的上半部出现了。有那么一秒钟他还能想起自己走进的那道门框,但是街道想不起了,面孔想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