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精神与理性(第4/5页)

房里的灯没关,照出朦胧灯光。她特地让灯亮着,为的不是营造气氛,而是不想偷偷摸摸。她光明正大开着灯,正显示出她的傲慢。

幸子确实缺乏经验,尚未开窍,因此有强忍刺激、面无表情地压抑到最后一刻的打算。

只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由自主地握拳,指尖抓扯被单,双肩痉挛,他从中感觉到一股较雅子更单纯的冲动。她的身体背离她的意志,绝望地以一种比雅子更加幼稚的方式独自奔走。

雅子的技巧可谓登峰造极,道夫多少受到影响,却不曾倾注全身热情。遇上雅子,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追随者,幸子则引起了他的积极野心。

他赞叹枝村幸子强韧的精神,也决心要在短时间内捣毁她的自制力,那欺瞒自我的抑制力。此事不宜操之过急,需循序渐进。

即使如此,道夫仍不禁猜想她曾与怎样的人发生关系。他对她的过往以及现在的经历有些好奇,她绝不可能在这二十七年内从未有过经验。撇开第一个男人不谈,她最近的对象是什么人?或者应该说,她最近曾跟怎样的人发生关系?她的自尊心强,挑选对象的标准势必也很严格。一般来说,最有可能是职业相关人士,譬如作家一类,总之不脱离文人跟媒体工作者,而且她的自尊绝不允许对方是身份低下的男人。

这件事似乎和她身体反应的稚拙与生涩有关。她的眼光过高,平时难有机会享受肉体欢愉,自尊心又不容许自己身旁的男人来来去去,而即使有固定对象,也无法随传随到。他可能因为职位高且忙碌,时间不好配合,又说不定他比她更会装模作样,拘谨而不冲动行事。

因此她年龄增长,却缺乏经验,意志受到压抑,导致她依然保有近似无知的稚嫩。

幸子精神上的洁癖无关她对这行为的厌恶,事实正好相反。真正压抑她的是她的意志,不是精神,证据正摆在眼前。

枝村幸子走进浴室,莲蓬头的激烈水声越过门传进他耳里,听来像是气恼自己竟让道夫爬到身上,并试图借由如瀑布般的水势洗去这过错,在他面前再度恢复威势。

这水声唤醒道夫久远的记忆,想起发生在乡下的事情。他才刚比较过波多野雅子与枝村幸子的差别,其实还有一个女人。事隔久远,他一时没回想起来。那女人经验贫乏的程度与幸子相去不远,唯一不同的是,她为他彻底地奉献身心,或是在乡间公交车终点站附近的破旧旅社,或是树林深处可以听见瀑布声、不曾有人走访的地方。此外还有斜坡下、清澈水流旁的草丛中。最后,在几近狂乱的气氛中,酿成了悲剧。

水声停歇,枝村幸子换上纯白睡衣走了出来。

“你走吧。”

她走向隔壁房间,面朝镜子,没正眼瞧过道夫。

道夫伫立在她身后,遥望她在脸上涂抹乳霜的强硬态度,像是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兀自沮丧。她的手指在脸上用力地画着。

他战战兢兢地靠近她身边。

“枝村小姐……”他的声音哽咽。

“别说了。”她斩钉截铁地说,眼神仍朝向镜子,不曾看他一眼。然而,她脸上的表情却有些留恋:“你别再来了。”

外头传来车子经过的声音,其中也有车子停在这栋大楼楼下。深夜里万籁俱寂,架上西洋人偶旁的时钟即将指向两点。

“枝村小姐……”

“好了,不要再说了,我现在不想听。”

她的脸色绯红,取回威严的声音再度叮嘱:“你别再来这里了,知道吗?”

道夫搭电梯下楼,在走出大厦的这一路上没遇到人,楼下的停车场也是冷清寂寥。

他抬头仰望,只有两扇窗透出幽暗灯光,其他全熄了灯。

走在无人路上,后面开来两三台挂着白色车牌的出租车,车内男女依偎而坐。

他走到大马路上,招了辆出租车。司机正结束工作,准备返回车行。

幸子并非完全拒他于门外,道夫暗忖。她口头要求他别再来访,而不是就此不再相见。

她要他别到家里,表示仍可以在外头碰面。

她似乎瞧不起与他的关系,试图将之视为一时兴起的行为。她坚持双方之间的阶层差距,不想破坏这层秩序,而她在肉体关系中表现出的消极态度,正是对自己地位的夸耀。

不过,她的抑制并不完全。只有那么一下子,她咬紧了牙关,强忍精神与生理的分离。

幸子不会因此断绝他与藤浪龙子的关系,反倒会加速行动。就目前的发展看来,他这投机的举动可算是成功。

出租车的无线电嘎嘎作响,不断传出车行派车的声音,不久,通知内容转为协寻失物。

“一名乘客于车内遗失大件行李。重复,遗失大件行李。乘客独自上车,为二十七八岁、微胖、肤色黝黑、戴眼镜的男性。如有任何消息请尽速回报。遗失物品为大件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