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6页)

她父亲取出一个扁扁的小酒壶,把它递给了奥莉薇亚。她本想推辞,但是他说:“来一口吧,实在是太冷了,这会让你稍微暖和起来。”

奥莉薇亚犹豫了一下,然后从他手中接过了那个酒壶,仰起头喝了一大口,然后把酒壶还给他。托莉想起了自己美丽的妈妈,心里涌起了一股低落。过去他们全家一起出门野餐的时候,妈妈就会用这个小酒壶装上一壶热可可,再带上曲奇或者是自己烤的香蕉巧克力碎松饼。她心里的低落不断升级,甚至扯出了过往的伤痛,她胸中疼痛的空洞转眼就被怒火填满了。

茱莉娅·博萨斯说她变胖了,嘲笑说没有男孩子会喜欢她的。她确实长胖了——她自己知道。自从妈妈去世后,她就一直在把视野里所有能见到的食物都吃掉,似乎这样就可以填补生命中巨大的空缺。她的皮肤开始变差,也没有人再爱她了。她终于被孤单地抛弃了,独自一人酝酿着处于爆发边缘的怒火。

“你到底去哪了?”她含混地问,甚至没有转头看一眼自己的父亲。

“什么?”

“今天早上,你出去的时候去哪了?”

他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然后盖上了酒壶的盖子。“我去营地周围转了转。”

“为什么?”

“就是看看这里的地形。”

“你为什么要带着两把枪?”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托莉为自己抓住了他的要害而暗喜。

“我没有——”

“你带了。不然现在插在你靴子里的是什么?还有你的衬衫下面的枪套里面又是什么?”

她的父亲慢慢地咽了一下口水,眼睛里闪出了泪花。奥莉薇亚正在盯着他。

又是正中要害的一拳。她把父亲逼到了死角,现在那个自杀过的女导游不会再喜欢他了。

“要搞到手枪的持枪许可证可不容易,”奥莉薇亚说道,依旧用优美的姿势把鱼线投向另一片水面。

“你说得对,不容易。”

奥莉薇亚快速地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你为什么一直在给马克打电话?”托莉穷追不舍,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的父亲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移了话题。“给你,拿着这根鱼竿,来这边看着这个浮标。如果它突然沉到了水底,就把鱼竿前面提起来,然后像这样轻轻地收线。”他眯着眼睛用低沉的声音说。

托莉忍了忍道:“我不想钓鱼。”

“快点,拿着这根鱼竿。”

“我不。”

周围安静下来,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火。

“无论如何,我一点也不懂钓鱼究竟有趣在哪里。”她把双手紧紧抱在胸前道。

“这是什么意思?”奥莉薇亚把鱼线缠回卷轴上问道。

“反正你最后都是要把它放回水里的,那么一开始又为什么要费劲把它钓上来?我就是不懂这个,还不如直接杀了它们比较好。而且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过什么愚蠢的感恩节旅行。”

一只泛着彩虹色彩的小虫子落到了她的膝盖上。它细长笔直的身子上是蓝黑相间的条纹——这种泛着冷光的蓝色看起来几乎不像是自然界的生物会拥有的色彩。它的翅膀是半透明的纱状,巨大的圆眼睛长在头的前面两侧,小小的身体有规律地一点一点,翅膀轻轻地颤动着。

“哇,看看它,”她父亲说,“一只出现在这个季末的豆娘——这可不太常见。”

有些改变细微到就像一只轻轻落在你的手心的彩虹色的豆娘,有些却会像地震一样颠覆你的整个世界,造成一直延伸到你内心深处的巨大裂缝,改变你的人生轨迹……

托莉伸手把那只豆娘捏死了,然后把黏着污秽的手指伸到水里洗干净。

她能感受到她父亲一瞬间爆出的惊讶。

“我的天啊,托莉,你到底是怎么了?”

奥莉薇亚看着他们俩道:“你父亲是对的,”她平静地抛竿,让手中的飞饵在黑漆漆的水面上像一只真正的昆虫那样颤动。“出现在这个时候的豆娘绝对很罕见。”风轻轻吹皱了水面,荡起一个螺旋状的波纹。太阳正渐渐消失在远处的山脊后,把天空印成一片粉紫色和橙色交映成辉的模样。“它们通常会在第一场霜降来临之前就死去,这一只一定很特别——我很惊讶深秋的寒夜没有杀死它,而它才得以像刚才那样遇见你。”

托莉一言不发。

当一条路与另一条交汇,就如同所有故事的开头一样,这个故事也有一个开始……

她的内心深处开始颤抖。就好像妈妈就站在她身边,悄悄在她耳边读她书里的这些句子一样。

“豆娘的幼虫能在深水存活两年,”奥莉薇亚说。“它们的一生都是幼虫的形态,只有等到合适的时机,才会游到水草边,顺着水生植物爬出水面,蜕皮羽化成虫,伸展开小小的、精致的翅膀。那是它最脆弱的时刻,必须要把原本液体一样的身体嘭地伸展成腹部和翅膀,然后才能变成你最终在膝盖上看到的那个样子。等到翅膀晒干,它就能起飞,然后开始第二次与在水中完全不同年份全新的生活了。就像是得到了一个重生的机会吧。”她微微一笑道,“也可以说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生命是有选择重新成为一个完全不同的生物的机会的,前方还有新的机会在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