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14页)

火车出现了,引擎室的烟囱里喷出股股浓烟。我此时此刻就可以杀死奥尔洛夫,费利克斯心想,一想到自己即将与猎物交手,他心中顿时涌起一阵猎人的狂喜。不过,他此前已经做了决定,今天不动手。他到这里来是为了观察,而不是为了行动。在他看来,绝大多数无政府主义者的暗杀行动之所以会失败,正是因为行动仓促或盲目行动。他坚信应该有计划、有组织地行动,而这正是许多无政府主义者嗤之以鼻的观念。可是他们没有认识到的一点是,人可以对自己的行动做出安排——只有当一个人开始安排他人的生活时,他才成了一位暴君。

火车长叹一声,喷出一大团蒸气,停住了。费利克斯站起身,朝站台凑近了一些。火车的另一段似乎是节私人车厢,新刷的油漆格外亮眼,与其他车厢的颜色截然不同。这节车厢不偏不倚正停在沃尔登的马车前。站长热切地上前打开了车门。

费利克斯绷紧了神经,眼睛瞟着站台,注视着被阴影笼罩的那片区域,他的猎物即将在那里出现。

众人等了一阵,接着奥尔洛夫便现身了。他在车门处停留了片刻,费利克斯借此时机用双眼为他拍下了肖像。他身材瘦小,身穿一件价格不菲的俄式毛领厚外套,头戴一顶黑色礼帽。他面色红润,年轻的神态几乎稚气未脱,两撇八字胡不算浓密,面颊上没有蓄须。他略带迟疑地微笑了一下。他看起来很脆弱,费利克斯心想,世上许多作恶多端的人都长着一张天真纯良的面孔。

奥尔洛夫走下火车;他和沃尔登拥抱了一下,动作是俄国式的,但十分简短;接着二人便上了马车。

这次会面还挺匆忙的,费利克斯想。

男仆和两个搬运工开始往马车上装行李。没过多久他们便发现马车装不下这么多行李,费利克斯想起自己那只半空的纸板糊成的手提箱,不禁微微一笑。

马车掉了个头。看样子那名男仆要留下照看剩余的行李。两名搬运工走到马车窗边,一只覆着灰色衣袖的手臂从车窗伸出来,把几枚硬币放在他们手里。马儿拉着车离开了,费利克斯跨上自行车跟在后面。

伦敦市内车水马龙,要跟上马车并不困难。他尾随马车穿过城市,沿着河岸街行驶,穿过圣詹姆斯公园。走到公园另一头,马车沿着分界道又走了几码,接着忽然拐进了一座被围墙环绕的院落。

费利克斯跳下自行车,推着车走过公园尽头的草坪,直走到那扇大门的马路对面才站住脚。马车驶向一幢大宅子那雄伟的入口,他看见马车车顶上露出一黑一灰两顶礼帽,很快便消失在宅子里。接着大门关闭,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莉迪娅审慎地观察着女儿。夏洛特正站在一面巨大的穿衣镜前,试穿年轻女子初次参加社交季的礼服,她将穿着这件礼服入宫觐见,被介绍给社交界的名流。身材瘦削、举止文雅的裁缝博尔顿夫人拿着别针,在她身旁不停地忙碌,不时在这里加上一处花边,又在那里缝个褶裥。

夏洛特看上去既美丽又纯真——这正是初次参加社交季的年轻女子的理想气质。白色的薄纱连衣裙上绣满了水晶饰品,裙角几乎垂到地面,一双小巧的尖头鞋在裙裾下若隐若现。裙子的领口深抵腰际,裸露之处被一件缀满水晶的束身衣填满。银线织成的裙裾足有四码[4]长,用淡粉色的雪纺绸做衬里,拖尾末端饰有一只巨大的银白相间的蝴蝶结。夏洛特的黑发高高地盘在头顶,用一只王冠头饰固定住。那只头饰曾经属于上一位沃尔登伯爵夫人,也就是斯蒂芬的母亲。发髻上按照惯例插着两根白色羽饰。

我的宝贝女儿几乎已经长大成人了,莉迪娅不禁想。

她说:“非常漂亮,博尔顿夫人。”

“多谢夸奖,太太。”

夏洛特说:“穿着这些太难受了。”

莉迪娅叹了口气,夏洛特总会说这样的话。莉迪娅说:“不要这样不稳重。”

夏洛特跪下身去提裙裾,莉迪娅拦住她。“你不必跪下去。瞧,我给你做个示范,你就按我说的做。向左转,”夏洛特照做了,裙裾随之落在她身体左侧,“用左侧手臂把裙裾收起来,再向左转九十度。”此时,裙裾在夏洛特面前的地上铺展开,“向前走,一边走,一边用右手把裙裾挽到你的左臂上。”

“真管用。”夏洛特笑了。她微笑时,旁人都会受到感染。她过去一向如此,莉迪娅心想,她年幼时,我总能看透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成长的过程便是学会如何蒙蔽别人。

夏洛特说:“这些事情又是谁教给你的呢,妈妈?”

“你乔治叔叔的第一任妻子,贝琳达的生母,是她在我初次参加社交季之前教我的。”她很想说:这种事教起来容易,真正艰涩的东西你只能自己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