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9页)

她觉得自己十分显眼,但其实并没有人看她。她过去总是隐约觉得,倘若自己单独外出,便会有素不相识的男人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惹得她难为情。而实际上,街上的男人似乎看也没看她。没有人在她周围不怀好意地探头探脑,他们有的穿着晚礼服,有的穿着精纺毛料西装,还有的穿着长礼服,步履匆匆。各有各的去处,有何危险可言呢?她想。这时,她想起了公园里的歹徒,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接近集会大厅时,她注意到越来越多的女性正与她朝同一方向走去。有的二人结伴,有的三五成群,但多数都像夏洛特一样独自前行。她心里更踏实了。

大厅外面聚集着几百名妇女。许多人身穿紫、绿、白色的衣服,这种配色是妇女参政论者的标志色。有的妇女在散发传单,还有的在叫卖一份名为《给妇女投票权[2]》的报纸。几名警察在附近走动,紧张的神情中带着戏谑与轻蔑。夏洛特跟着排队,等候入场。

走到门口时,一个戴着组织者袖标的女人要向她收取六便士。夏洛特习惯性地转过身,这才意识到这次没有玛丽亚、男仆或侍女来为自己付钱。她独自一人,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她没想到集会要收入场费,即使她预料到这种需求,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弄来六个便士。

“对不起,”她说,“我没有带钱……我不知道……”她转身打算离开。

组织者伸手拉住了她。“没关系,”那女人说,“如果你没有钱,可以免费入场。”这人讲话带有中产阶级的口音,尽管她的语气很和善,夏洛特仍觉得这个女人一定在想:穿着这样高档的衣服,却拿不出钱来!

夏洛特说:“谢谢……我会给您寄支票的……”她满脸通红地走进了大厅。谢天谢地,我没去餐馆吃饭,也没乘火车,她心中暗想。她从来没有为随身带钱操过心:她的陪同总会带着小额现金;爸爸在邦德街的所有的店铺都开设了账户,如果她中午想在克拉瑞芝酒店用餐,或是早上想在皇家咖啡馆喝咖啡,她只须把名片留在桌上,账单便会被送到爸爸手中。可今天这样的费用他是不会付的。

她在大厅靠前的一个座位坐下——费了这么大劲才到这里来,她要一字不漏地听清楚。如果我以后经常参加这样的活动,她心想,就必须想办法搞到钱——脏兮兮的便士、金灿灿的金币或是皱巴巴的钞票。

她环顾四周。大厅里几乎坐满了女人,只零星地夹杂着几个男子。那些妇女大都来自中产阶级,身上穿的是哔叽布和棉布,而非羊绒和丝绸。其中有几个人看上去远比其他听众更有教养,她们讲话的语气更轻柔,身上的珠宝首饰也更少。那些女人看上去与夏洛特不无相似,她们穿着去年购置的外套,戴着式样朴素的帽子,像是在故意伪装自己。夏洛特目之所及的听众中没有见到工人阶级的妇女。

讲台上摆着一张桌子,桌前围着一条紫、绿、白三色的横幅,上书“给妇女投票权”几个大字。桌子上设有一个放讲稿用的小讲台,桌后有六把椅子一字排开。

夏洛特心想:这么多女人都在跟男人对着干!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感到兴奋还是羞愧。

五个女人走上讲台,听众纷纷鼓起掌来。她们的穿着丝毫谈不上时髦——既没人穿铅笔裙,也没人戴钟形帽。砸窗户、毁画作、扔炸弹,真的是这些人干的?那她们的扮相也太体面了。

演讲开始了。这些演讲对于夏洛特来说意义甚微,演讲的主题是关于组织、财政、请愿、修正案、分组表决和补缺选举之类的东西。她不禁感到失望,什么也没学到。她是不是应该在参加集会以前先读些这方面的书籍,以帮助理解?约莫过了一小时,她打算离开。这时,讲演者的讲话被打断了。

讲台旁边出现了两个女人。一个是年轻姑娘,身材健美、行动敏捷,身穿一件摩托车夹克。同她并肩而行,并扶着她保持平衡的是一个矮小、纤瘦的女人,身穿淡绿色的春装,头戴一顶大帽子。听众鼓起掌来,讲台上的几名女子站了起来。掌声越来越响,夹杂着呼喊声与欢呼声。夏洛特近旁有人站了起来,片刻间,上千名妇女轰然而起。

潘克赫斯特太太缓步走到桌子上的小讲台旁。

夏洛特将她的面容清晰地看在眼里。她便是人们称之为俊美的那种女人,瞳仁乌黑,眼窝深陷,嘴唇宽阔平直,下巴线条坚毅。若不是鼻子生得扁平多肉,她可谓是个美人。她那枯瘦的脸庞和双手,以及发黄的皮肤记录了她多次被捕与绝食抗议的经历。她看上去虚弱、干瘦,站都站不稳。

她举起双手,欢呼声和掌声几乎是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