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Who's Liz

谁是李孜

“那是二○○三年的事情。”Esther说,“Han从伦敦回来一个月之后,上东城的一个心理医生因为滥用处方药被吊销了执照,几个在他诊所看过病的人因此受到牵连,Han也在其中。警察发现他用那个医生的处方分别在几家药房买了超过限制剂量十几倍的安非他命类药物。他很可能只是想用那些药结束自己的生命,结果却受到持有第三等级致幻药物并具有贩卖意向的指控。我为他找了律师,又通过我父亲的一些私人关系同检方达成协议,指控在上庭之前被撤销了,但Han必须去指定的专业医疗机构作康复治疗。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在精神科医院,也是为什么我没有把这件事讲出来的原因。”

Ward沉下脸来,的确,暴力倾向,外加持有致幻药物并具有贩卖意向的指控,牵扯出这件往事会使当下的情势更加不利。如果检察官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到时候他们就会很被动。

Esther继续说:“Han总共在那所医院住了八个月左右,出院后又休息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回芭蕾舞团了。之后一切都很好,我们住在一起,一年多以前结了婚。”

“你不认识那个叫G的女人?”李孜又提起那个名字。

“一无所知。”Esther回答。

李孜和Ward交换了一下眼色,站起来,在桌上留下一张名片,对Esther说:“如果你想起什么,打电话给我。”

离开那家画廊,Ward还要去另一个地方办事,李孜则回到事务所,完成这一天耽误下来的案头工作,然后又仔细读了一遍Han Yuan那件案子前前后后的资料,下班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左右。她换了两条地铁回家,拿钥匙开门,房间里黑而安静,只有门口留着一盏小灯。她脱掉外套走进卧室,脚步声吵醒了正躺在床上睡觉的Terence。

“回来了?”Terence问了一句,脸仍旧埋在枕头里,床边的地毯上杂七杂八地堆着几本书和讲义。

“嗯。”她回答,走进浴室,关上门。

她脱掉衣服,站在淋浴喷头下面,温热的水雾落在她肩上,那种不轻不重的压力却让她觉得非常疲惫。那不是一天的奔波积累下来的身体上的疲劳,也不是因为眼睛或者脑子。她决定置之不理,因为她知道,有些事可以控制,只要她足够认真足够努力,另一些则行不通。

第二天早晨,她去Ward的办公室找他。胖子向她道早安,告诉她,今天上午就会向法庭提出第三次司法精神鉴定的申请。

“那么,就这样了吗?”李孜有些失望。

Ward摊开手回答:“暂时是这样。”

李孜想了想,又问:“你记得Han说过Eli York曾是G的经纪人吗?他工作的经纪公司里应该会有G的资料。”

Ward点点头,说:“如果真有G这么个人的话。我可以找人去查一下,不过Eli离开美国有五年了,而且那一行不像普通职员工作那样固定,可能需要几天时间。”

李孜站起来告辞,Ward看着她说:“你看起来精神不好。”

她伸手揉了下额头,解释,“可能是前一晚没睡好。”

“真投入啊,夜里躺在床上还在想案子。”胖子调侃道。

她便也半真半假地回答:“是啊,我记起Esther Poon说的那些话,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什么时候也能遇到一个人,告诉我,谁是李孜?”

这不经意的一句玩笑话却触动了她自己的神经,很久都沉浸在毫无意义的伤感当中。过去的这三年,她越来越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究竟想要怎样的生活。工作,睡觉,日子周而复始,她在事务所里很受欢迎,不是因为她才华横溢,而是因为她勤奋刻苦,而且从不在意功劳被上司抢去,只要她能得到合理的报酬就行了,荣耀和成就感对她来说都是很虚的东西。她需要钱,尤其是一年多以前,Terence失业之后。和许多在金融危机的第一波冲击中就丢了工作的人一样,他回学校读书去了,虽说他是有些积蓄的,并不真的要李孜来养,但她这人没什么安全感,变本加厉地做出八面玲珑的样子,削尖了脑袋地往那些油水丰厚的案子里钻。那段时间,李孜总是忙得不可开交,无暇去考虑这些很文艺的问题,现在,她终于有时间反躬自省——她还是他当初爱上的那个人吗?她不能确定。

紧接着那一天是马丁路德金日,股市休市一天,昔日熙攘的办公室变成了孤岛。但并非所有事情都停滞下来了,李孜仍旧忙得脚不沾地,去取戒指,试衣服,打电话。她印了大约八十份请柬,一半粉一半白,粉色的寄给长辈,白色的寄给同辈的朋友和旧日同学。她讨厌粉红色,觉得既廉价又幼稚,却不能免俗。许多人对她说恭喜,问她开心吗,什么感觉。她笑着回答,谢谢,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