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鬼市人头案(第3/6页)

那时候还没通货膨胀,一块钱可真叫钱。每天上午赚了这一块钱怎么花呢?中午收了工先去澡堂子里泡个澡,把身上的泥和汗都洗干净了,溜达到饭馆要一个肉菜一碗面二两酒,吃饱喝足到茶馆听评书听相声。庄大哥听说书先生讲《刘秀走国》听上瘾了,晚上做梦都是刘秀跟王莽打仗,少听一段就觉得心里没着没落,听够了书吃完晚饭回家睡觉,转天再去河边码头干活,日子过得很有规律。这一块钱不多不少,刚好够他这么活着。

庄大哥家徒四壁,米缸里一粒粮食没有,他倒满不在乎,因为白天根本不着家,这只是个晚上睡觉的地方,家里没家当不要紧,你出门干活得穿衣服啊,庄大哥屋里屋外仅有一身衣服,洗了穿穿了洗,缝得补丁摞补丁,到后来补丁都没地方补了,拿胶水黏上也能凑合穿。夏天还好说,眼瞅着天气越来越冷,到最后都快漏成渔网了,实在对付不过去,再出门就要光屁股了。只好找哥们儿先借了套衣服穿上,省下一天喝茶听书泡澡的一块钱,四更天起来前往鬼市儿,想要踅摸一件合适衣服。

说鬼市儿这地方是个早市儿不太准确,因为太早了,四更起就开始有摆摊儿的人了,您想鸡鸣五更,五更公鸡才报晓,四更天相当于后半夜两三点,正是一天当中最黑的时候。庄大哥溜达到鬼市儿,一看人来人往,烟头烟锅在黑茫茫的夜雾中晃动,但是说话的很少,地上摊位一个挨着一个,老怀表老钟表、各种瓷器玉器、书籍画册、桌椅家具、耳挖眼镜、旧衣服旧鞋,卖什么的都有。他本身是老天津卫,打小就知道鬼市儿,可很少来逛,也不懂规矩,看上什么扯开嗓门就问,人家买主儿都躲得远远的不愿意搭理他。庄大哥心里有气,一路溜达过去,不知不觉走到街巷深处。这边人少冷清,摆摊儿的也不多,但那墙根底下蹲着一个小老爷们儿,可不是开头咱说的那位,同样是个瘦小枯干的小汉子,姑且也叫他“小老爷们儿”。这个人不声不响,浑身上下跟那蔫黄瓜似的,天冷戴了顶大皮帽子,裹得严严实实,上半身又在月影之中,看不到脸长什么样,只有他嘴里的烟火儿忽明忽灭地亮着,他手里抱着一件衣服,叠得方方正正,摆明是要卖的。

庄大哥走他跟前过,半夜里借着暗淡的月光,看这小老爷们儿手里的衣服式样还行,估摸着是八成新,顶多洗过两水,能瞧得过眼,就过去问:“爷们儿,这衣服怎么卖?”

那小老爷们儿一见来了主顾,忙把衣服托起来,说话声音又尖又细,跟掐着脖子似的:“您先瞧瞧,瞧着合适了咱再说价儿。”

庄大哥心里明白,早听闻鬼市儿上净是以次充好的东西,自己省吃俭用置办一套行头,可别打眼让人给蒙了,必须好好看看,瞧仔细了,这衣服好不好,主要在布料。他伸手去一摸觉得还行,使了七分劲儿拽了拽,不敢使足了劲儿,他也清楚自己力气大,铆足了劲再好的布料都得给扯裂了,所以只用七分劲儿,一扯扯不动,就知道这衣料错不了。

庄大哥有心要这衣服了,问价儿吧,人家说要两块钱,他兜儿里只揣着一块钱,鬼市儿的买卖向来没有一口价,都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但庄大哥不懂那套,就跟那小老爷们儿直接说,今天出门就带了一块钱。

那位小老爷们儿有点犹豫,想了想说:“行啊,我看出来您也是真有心想买,我就当交个朋友,一块钱卖给您了。”

庄大哥挺高兴,摸出钱来,买卖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抱着衣服离开鬼市儿,到家天还没亮,躺床上又睡了个回笼觉,等鸡鸣天亮,该去三岔河口码头干活儿了。这屋里连盏油灯都没有,外边天亮了,屋里可还黑着,庄大哥这样过也习惯了,伸手摸到新买的衣服,迷迷糊糊地穿在身上,开门出屋伸个懒腰,跟同院子早起的邻居打声招呼。正是秋风起树叶黄的季节,一阵秋风刮过,庄大哥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身上怎么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傻眼了,那衣服让风一吹就散了。

大杂院里免不了有大姑娘小媳妇,看庄大哥赤身站在屋前,都臊得满脸通红,赶紧把身子转过去,这时庄大哥也醒过味儿来了,哎呀一声大叫,“嗖”地一下倒蹿回屋中,兔子也没有蹦得这么快的。

庄大哥回到自己屋里,又是羞愧又是恼恨,羞愧的是三十多岁大老爷们儿,身上这点儿零碎全让同院的看走了,今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该如何相处?恼恨的是这衣服买打眼了,鬼市儿上蒙人的东西多,可没想到看得好好的,拿到手里让人家给掉包了,他越想越是不平,当时就要找那小老爷们儿算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