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个开得过分的玩笑:魏忠贤(第8/13页)

  虽然累,但是他感觉充实极了。和倒马桶不同,此刻,他真正体验到了工作的快乐。用现代词汇说,“他把全部的精力都贡献给了大明王朝”。绝不像史书所说,他要颠覆大明天下。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治理好大明天下,才是他切身利益所在。

  然而,东林党人(明代晚期以江南士大夫为主的政治集团)对此不以为然。

荒谬的忠臣

  东林党的遭遇,典型地说明了“忠臣”是多么荒谬的一个角色。

  有明一代是中国历史上昏君最多的一代,也是忠臣辈出的一代。昏君与忠臣相辅相成,正如同阴与阳、高与下、黑与白,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

  忠臣们自幼饱读圣贤之书,胸中罗列了许多天理。他们认为,世界就应该按照这些圣人总结出来的天理运转,一丝一毫都不能错误。

  按照天理,皇帝是上天在人世间的代表,是天下众人的表率,所谓“一人正而天下正”。皇帝应该具有最高的道德水准,并以此来感化天下万民,正所谓“天生民性有善质,而未能善,于是为之立王以善之,此天意也”。

  然而,拿这些天理和皇帝的行为对照起来,他们经常极度失望。

  有明一代皇帝,因为太祖朱元璋血液中的卑劣因子,成才的太少。自成祖以下,也就是朱元璋的孙子辈起,就一代不如一代。

  由于热衷于宫闱秘戏,他们大多享年不永。仁宗即位不到一年,就因为性病暴死;宣宗游戏无度,死于三十八岁的盛年;英宗时太监王振专权,几乎亡国;代宗懦弱自私,死时刚刚三十岁;宪宗好方术,专宠方士和太监;武宗荒唐放纵,胡闹了一辈子;世宗的年号嘉靖被海瑞解释为“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穆宗纵欲过度,死时三十六岁;神宗在位四十八年,三十年不上朝,大臣们都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儿;再下来,就是一月天子光宗和当时圣上天启帝了。

  很显然,这父子两个也不是什么出类拔萃之辈。

  因为朱元璋的大力提倡,明朝的士人对四书五经背得最牢。他们抱了一腔悲愤,拼死要把皇帝纠正成为尧舜那样的圣人。

  因为道德上的巨大优越感,有明一代,大臣和皇帝说话就特别不客气,犯颜直谏的人也特别多。他们写得高兴了,甚至要在奏折里对皇帝嬉笑怒骂,挖苦讽刺,然后得意洋洋地拿出来给大家看。海瑞对嘉靖帝直言不讳地说:“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也就是说,天下人已经很久不把你当回事了!武宗朝大臣指责武宗“自取覆亡,为天下笑”。雒(luò)于仁则指责万历皇帝纵酒贪财好色尚气。这些人都在史书上留下了令名。

  说来奇怪,忠臣们为了皇帝的利益,不惜性命,而皇帝们对这些忠臣则恨之入骨。因为在忠臣的笔下,他们原形毕露,龙袍掩盖不了他们自身的庸劣,他们的自私、懒惰、愚蠢、猥琐纤毫毕现。

  在皇帝看来,忠臣们简直像现代社会的狗仔队,是天下最讨厌的生物。

  皇帝在宫中喝了一回酒,骑了一回马,第二天,立刻就有人上折子,告诫他酒乃丧德之物,非天子之所宜用;告诫他千金之躯,不宜驱驰。哪怕这一段时间他到哪个妃子那去多了,过一段时间也会有人上书,隐隐约约地告诫他要节欲,告诉他“无贪一时枕席之欢,而忘保身之术”。

  与大臣们相比,皇帝们文化水准普遍不高,既然辩不过大臣,就动手,好在廷杖制度让他们能合法地发泄心中的怨气。

  所谓廷杖,就是皇帝看哪个大臣不顺眼,就推出午门之外,扒下裤子,打屁股。由于这种方式非常适用于发泄皇帝对忠臣们的深刻怨毒,所以皇帝们屡用不爽,有的时候,廷杖被当成了消灭那些讨厌的大臣的一种简便方式,因为不用经过任何司法程序。

  有明一代死于廷杖的官员不可计数。偏偏忠臣对此毫无畏惧,甚至他们还渴望死亡,因为这样会使他们在忠臣榜上得到最高的荣誉。

  东林党人就是这样一群忠臣。他们反对魏忠贤,原因不在于魏忠贤的水平太低,也不在于政治见解的不同,而在于魏忠贤的身份。明朝祖制,太监不可干政。即使魏忠贤真的才略能经天纬地,也不能由他来代天理政。因此,在魏氏掌权之后,各种反对的奏疏就一上再上。

  天启二年(公元1622年),刚刚踏入官场的初生牛犊、新科状元文震孟上了一道奏折,指责皇帝没有真正承担起经国大任:“皇上昧爽临朝,寒暑靡辍,于政非不勤矣,而勤政之实未见也。鸿胪引奏,跪拜起立,第如傀儡之登场,了无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