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八部 骗枭 七十一(第2/2页)

竹床又咯吱咯吱地叫了几声,老者把目光投向了灶台上的烧鹅。这个动作同样包含着一个问题:身上一个钱也没有,这烧鹅是怎么来的?

他觉察到了。他默想了片刻,苦笑了一声:“不瞒你说,灶上这只,我手里这两只,还有肚子里的两只,共五只——都是我今日午间骗来的。”

竹床上传来一声满意的长嘘,接着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扔了过来。

他慌忙用单臂一接,抱到怀里,这才看出是个又黑又脏的棉花套子,潮乎乎的,沉重得像块铅。

尽管棉花套子发出股难闻的霉味,他却顾不得这许多了,急豁豁地就要往地上铺。走了一天,他疲乏已极,太需要躺下舒展一下了。这时,竹床又叫上了。

他抬头一看,只见老者伸出右手,向外挥了挥。

“叫我出去睡?”他不安地问,“睡在江边?”

微弱的油灯下,只见老者点了点头。

“夜里江风太大……”他想在窝棚里争得一席之地,刚张嘴就感到身后的门被拱开了,扭头一看,愣了。

原来是一头瘦骨嶙峋的黑猪婆拱了进来。它刚从江边污水坑中爬出,泥水糊糊,臭气冲天。它的一大把干瘪的奶子像扫帚一样擦着地皮,吭哧吭哧,蹒蹒跚跚,一摇三摆地从他的腿肚子边擦过,在竹床边的地上躺了下来。

他感到一阵胀塞胸膛的恶心。“原来这里是它的地盘。”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夹着棉花套子弯腰钻了出去。

江边的地方很大。他紧靠着窝棚区,挑了块平点的地,踢了踢地上的卵石,把棉花套子半边铺半边盖。临睡前,他感觉到被子上尽是跳蚤,但还没容他细想,便睡着了。

后半夜,他被冻醒了。

灰蒙蒙的天,浑浊浊的水之间,江风带着凄厉的呼哨掠过,芦苇呜呜咽咽地卷伏着,一个个窝棚吱吱呀呀地摇晃着。在这一片迷茫间,仰面躺着,直愣愣地望着苍穹,他才猛地悟到在求得生存之时所忽略了的问题——自己已惨到了何种地步!

“老卞,你还不如头猪。”他平静地对自己说。与此同时,他感到心口被狠狠地剜了一刀。

“不去想它,不去想它。”他一遍一遍地对自己重复着这句话,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醒来时,感到身上暖烘烘的,后半觉睡得还挺惬意。这时天已大亮,他抬起脖子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身上搭了条又黑又脏的棉花套子。他翻身坐起,跑到江边,撩水擦了把脸,感到爽快了许多。回到原处,卷起两条棉花套子,又猫腰进了窝棚。

老者仍盘腿坐在竹床上,见他进来,递过去一碗热水。

他没接过来,而是先扫了一眼竹床,只见竹床上空无一物,明白老者把自己那床棉花套子也让给他了,而自己则冻了半宿。再看灶台,昨晚放到那里的烧鹅动也未动。他心头一热,把手里提的另两只也一并放上,说道:“我身无分文,无以感激,请把这两只也收下。”

老者仍端着水,隙了他一眼。

他理解老者这一眼的含义:都给了我,你今天怎么打发?

他抻了抻身上的西装,挺了挺胸,不在乎地说:

“我好办。大不了——再去骗。”

说完,他接过那碗水,一饮而下。

竹床咯咯吱吱一阵响,老者从床上下来,趿拉上鞋,像挑牲口一样上上下下看了看他,又伸出鹰爪子般的手,握了握他的肩胛。他感觉到了这手的内力,肩胛那儿就像被钢钳夹住了一般,疼得差点叫出声来。这时,老者把他拽过去,往竹床上一按,他咕咚一声坐到了床上。

老者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成剑指,往他额头前一点,示意他别动。接着,提起三只烧鹅,弯腰钻出了窝棚。

他不明内里,两手扶着床沿,呆呆地坐着。

有一支烟工夫,窝棚门被推开,老者像只猫一般活脱脱地钻进来,扔过来一身破衣服,仰仰下巴颏。

“让我换上?”卞梦龙边问边脱西服。不大会儿就换了个人,上面是粗布藏青短衫,下面是条黑色的土布裤子,脚上是一双细麻绳编的鞋。

当他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这一身时,一个木牌捅到了眼前。他好奇地接过来看了看,只见它两寸来长,一寸来宽,上面用毛笔写着“壹百玖拾柒号”。

“这是干什么的?”他好奇地问。

老者第一次开了腔:“用你那三只烧鹅从工头那里求来的,是进码头的工牌。”他操的是天津卫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