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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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阵地上的战斗已经停止。

手指在黑暗中上下反复摸索,伸到破烂不堪的战斗服里面去探。躯体仍然完好无缺。我长出了一口气。

坑道死寂,没有任何活动的物体,除了在我身边如同黏稠的液体般挥之不去的黑色硝烟。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我挣扎着起身走向泛着亮光的坑道口。

刚走上几步我便颓然跪倒大声咳嗽,粗粝辛辣的溶胶状烟尘粗鲁地挤进了我的肺叶。

脑袋里有一注水银在流动,汩汩地穿行在脑叶中,沉重的流质体快速地踩踏着脑部的每一条神经,让我无法保持身体平衡。

跌坐良久,担心变成了惊恐。我顾不得眼睛的酸涩,辗转艰难扭动着酸痛的肢体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跄着摸索穿行在黑暗的坑道中,惶然失措地反复大声呼唤战友。

“连长!连长?小马!老贵!”

没有一个人回答我,嘶哑的呼唤声被杂乱交织的黑暗坑道转瞬间吞噬,了无声息。

只有几具残缺不全的战友遗体被胡乱摞在一个角落里,我在坑道里没有发现哪怕有一口气剩着的战士。

难道,阵地丢了?

疯狂滋长的恐惧在黑暗中挤压着我濒于破碎的身体,渗出的汗水如同糨糊般将早已梆硬的破烂作战服牢牢地糊在身上。

终于,我慌张地摸索着爬到坑道出口的射击掩体朝外面四处张望。阴沉沉的,应该是傍晚,低垂的酱黑色硝烟被南风簇拥着从阵地高处缓缓地涌过堑壕。

我被次声波炸弹震昏过去后竟然整整躺了一个下午。

视野所及的阵地表面遍布弹坑。原来平整纵横的堑壕被敌人的远程火炮一再破坏早已面目全非,直到昨天还在的最后一个环形支撑点也被猛烈的炮火轰平了。满地都是废弃的钢制弹壳和炮弹碎片,还有四散的枪械零件和瓦砾,上面夹杂着无法辨认模样的军装碎布。阵地上已没有任何活动的人,这个世界属于死亡。

敌人的出击阵地被前面低垂的硝烟遮掩着,没有坦克发动机的轰鸣声,也没有直升机旋翼的搅动声,周围也没有露出一丝骚动的模样。

看样子阵地似乎还在我们手里,我略略安下心来。

可战友们呢?

一千多米宽的阵地上,怎么没有一个自己的同伴?

下午的时候还有两个排的战士啊!

吃力地背着满是尘土的56式自动步枪,冒着被敌人狙击手击中的危险,我爬上表面阵地开始蹒跚地沿着堑壕里缓行寻找同伴。

我在代理连长的小半截遗体旁停止了呼喊。他和一个鬼子的尸体紧紧地抱在一起滚落在堑壕的角落里,双手还死死地卡着那个鬼子兵的脖子。

最后一缕夕阳正在脱离我的视线,远处战线的景物也慢慢地溶入无尽的夜色之中。

我的连长。你,死了。

迎风而来的硝烟迫使我停止呜咽,惶然地眺望着鬼子进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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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是哪位在那里?”

猛然间背后有人在低沉呼喊,夹杂着步枪保险拉动的脆响。

浙江话,是自己人。瘦条坦克兵姜野,我还记得他独特的说话口音。

“姜野!别开枪!是,是我,卫悲回。自己人!”

我急忙连滚带爬的从黑暗中挣脱出来迎上前去。

“哎!是老卫!小心点,别站起来,小心狙击手。”

姜野弯着腰边迎上来边低声地提醒着我。

总算遇见自己人了!

忙不迭地一把攥住姜野的胳膊,我欣喜若狂地背靠着堑壕墙壁大口出气,小腿腓肠肌也停止了震颤。

把找回的几具战友遗体安置完毕后,我伏身跟在姜野身后蹒跚走向阵地最高处的建筑物。

在前面满是瓦砾的建筑中隐然可见59式坦克的炮管正寂静地伸向前方。没有它,敌人也许早在今天凌晨就占领我们阵地了。

当我们沿着建筑物墙壁停下脚步的时候,我忍不住向后方城市的中心看去,尽管在夜色中一切都是模糊的。

呆呆地看着城市的轮廓,我试图找出中学那高高的水塔还在不在。

“进来吧,别老在门口晃悠。小心敌人战场雷达。”

倨伏在坦克炮塔上的坦克班长苏秦冲我打个手势。

“慌什么!”

我嘴上满不在乎,身体已经跳进坦克掩体里。

战斗进行到这个程度,我们防御阵地上的电磁对抗设备早已损失殆尽。敌人的毫米波战场侦察雷达应该在巡视这片战地,任何活动的物体几乎都无法逃脱它的视野。

“就你一个人?老雷呢?”苏秦诧异地冲我问道。

“他的腿动脉被打断,中午被医疗兵弄下去了。其他人……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