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朝会

温暖的阳光透过刚安好没几天的拼色琉璃窗格,照进紫宸殿内,在半空中留下几道明显的光柱。

有细碎的灰尘在空气中飘浮,尤其在光柱范围内,可以看得极为清楚。特别是每当有人走动,或者高声说话的时候,甚至可以看到灰尘像水流一样翻滚。

秘书监少监张潜,跪坐兵部侍郎张说身侧不到两尺的位置,一眼不眨地看着灰尘在光柱范围内的变化,年轻且白皙的面孔,就像寺庙里的塑像一般平静。

不是他故意溜号,而是朝堂上正在讨论的内容,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知识范围。什么白经、黄经、入宿、去极,全都是他以前听都很少听说的名词。而“天火地水相交,阴阳既生”之类的古代天文理论,更是让他不明觉厉!

在张潜看来,日历就是日历,另一个时空当中,无论华夏人以往习惯用的农历,还是世界通用的公历,都一种标记和计算时间的工具而已。除了能让人记住一些特殊日子和展示节气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作用,更不代表任何高深内涵。

而此时此刻,朝堂上的其余所有人,恐怕都不会赞同他的观点。特别是那些以宗楚客为首的“修历派”,已经将历法准确与否,上升关乎到国运兴衰的高度。仿佛再出现几次月食或者日食推算失败,就会导致上苍降下灾难,让大唐顷刻覆灭一般。

以韦巨源为首“维持派”,则列举大量的事例,证明《麟德历》,仍然具备当世任何一部历法,都无法超越的优点。特别是在推算节气和金、木、水、火、土五星位置方面,推算出来的结果与浑天监实际观测结果之间的差别微乎其微。

“什么叫做微乎其微,不过是因为距离远,即便位置出现变化,在浑天黄道仪上,也观测不出来罢了。”卢藏用不知道得了谁的暗示,忽然站了出来,对“维持派”的证据发起了猛攻。

这话,可是有些犯众怒了。浑天黄道仪乃是四十多年前,由李淳风带头,浑天监与将作监精诚合作的结晶。此物由内外三层青铜圆环构成,可以极为方便的观察和测算天空中大部分星辰的位置变化,甚至可以推测并且提前展示月亮的位置。制造成功之后这么多年来,周边诸多国家想要仿造,却因为无法保证圆环的同心性,不得不相继放弃。

而今天,卢藏用一句话,就将浑天监和将作监几十年来最引以为自豪的神器,给否定了,浑天监和将作监的官员们,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当即,纷纷将矛头对准他,厉声呵斥,“胡说,卢侍郎,你不懂可以,但是切莫信口雌黄!”

“呵呵,卢侍郎,你所长并不在此,还是不要随便开口了吧!”

“卢侍郎,这可不是作诗,也不是山中辟谷?”

“卢侍郎,终南山里的杜鹃又开了一茬了。昔日山中隐士,如今何在?”

……

“从月宫所在位置,就能知晓,卢某此言非虚!”卢藏用半数本事,都在一张嘴巴上。因此,毫不犹豫地就展开了反击,“为何浑仪观测到的月位,与麟德历所推算的结果,屡屡出现不同。原因无他,月宫距离地面近,位置变化容易看得见。而五星,待尔等在浑仪上能看出其位置与往年的不同,恐怕其去原位已经不止万里也!”

话音落下,四周围,立刻又响起了一片反驳之声。浑天监的官吏们,简直恨不得一起用口水,将卢藏用活活淹没。

“这厮虽然惹人讨厌,所说的话,却很是在理。”张潜听不太懂浑天监官吏们在说什么,所以,只能根据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判断争执双方谁对谁错。

毫无疑问,站在纯科学角度,卢藏用的话更有道理。月亮距离地球,的确比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都近得太多。这在另一个时空的二十一世纪,几乎是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识,根本不需要争论。

然而,张潜却不想开口帮卢藏用说话。原因很简单,第一,他知道五大行星距离地球都比月亮远,却不知道如何去证明这一点。第二,早在前来参加追朝之前,张九龄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提醒。

据张潜所知,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张九龄好歹也曾经做过一任宰相。所以,他相信,张九龄对政治的敏感度,远远超过了自己这个官场小白。既然张九龄已经怀疑,宗楚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忽然揪住《麟德历》的缺陷不放,有可能是别有居心。他就犯不着自己稀里糊涂硬往旋涡里头跳!

既然不想卷入旋涡,他就只能百无聊赖地继续观察光柱范围内的尘埃如何运动。因为天气渐渐热起来的缘故,气流在缓缓上升。所以,尘埃大部分时间都是向上漂浮。而光柱的位置,则从紫宸殿中央偏右侧,以肉眼区分不出来的速度,缓缓左移。这意味着太阳已经西坠,傍晚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