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业火

橙红色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却不带丝毫的暖意。寒风料峭,敌楼顶上的战旗猎猎作响。大唐金山道大总管站在敌楼中,手扶围栏向东眺望。鼻孔中呼出来的水汽,在兜鍪的边缘凝结成一层白霜。

“大帅,下去喝点儿热汤吧!”掌书记荀颍达披着厚厚的貂皮大氅,沿着台阶缓缓而上。双手抱拳,心疼地建议,“咱们派去接管孤石山、岐山和谒者馆的兄弟,都足够机灵。一旦有了少帅的最新消息,肯定以最快速度送回来!”

“我知道!”郭元振叹了口气,轻轻摇头,“我只是心里头不踏实。站在这里吹吹风,会感觉好一些。”

“张少监没有苛待少帅,他自己,也不像个不顾弟兄们死活之人。”明知道安慰没用,荀颍达依旧小声补充。

郭元振没有回应,冲着他笑了笑,又叹了口气,转过头,继续望着东方的旷野发呆。前几天下的暴雪一直没有融化,天地间一片雪白。但疏勒城向东,却有一条非常清晰的道路,一直绵延到他的视线之外。

那是马蹄踩出来的道路。半个月来,姓张的冒失鬼示威一般派遣信使,向他传递捷报。同时邀请他派遣后续部队,去接管孤石山、岐山、谒者馆等前一段时间被突骑施人占领的堡寨和城市。起初,每一次捷报和邀请传来,都令他倍感屈辱。而自打三天前,信使送来了收复济浊馆的捷报,却没带来张潜请他派兵进驻的邀请,他心中所有屈辱和仇恨,就全都变成了焦灼。

实话实说,在最初张潜强行借走三千兵马之时,他根本不看好对方。虽然那个冒失鬼的狠辣与奸诈,都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可战争结果却是凭军队的整体实力来决定的,主将和狠辣与奸诈,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在郭元振的预测中,即便没有荀颍达安排的那些弟兄从中捣乱,张潜凭借三千士气低落的兵卒,也很难拿下孤石山上的堡寨。而一旦那支兵马停顿于孤石山下,迟迟不得寸进,他就可以重新跟姓张的冒失鬼过一下招了。

是以兵势威逼也好,是从朝廷那边发力也罢,他肯定能占尽上风。至于鸿门宴和给遮孥传递消息,则完全可以解释成是姓张的冒失鬼多疑。反正有太平公主一手遮天,而姓张的冒失鬼既没完成牵制娑葛,救援龟兹的任务,又当众威胁了他这个唯一可以收拾残局的人,罪孽深重。

让郭元振打死都想不到的是,姓张的冒失鬼,居然一路势如破竹。那三千被他强行借走的金山军弟兄,非但没有士气低迷,军心溃散,反而在姓张的冒失鬼手中脱胎换骨,甚至在野战中,正面将一支数量跟自己差不多的突厥骑兵直接击溃!

这怎么可能?!最初接到战报之时,郭元振一直以为张潜是在吹牛,也希望张潜是在吹牛。而随着他派出去的弟兄,相继接管了孤石山,岐山,并以八百里接力的方式送回了最新战报,他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一系列热辣辣的现实。

“拿下谒者馆就可以了,应该见好就收了!”

“谒者馆距离娑葛囤积粮草辎重的要地姑墨只剩下三百里了,已经足够让娑葛感觉到压力,分兵回防了!”

“不能继续往前了,真的该见好就收了!只要娑葛分兵回防,对龟兹的威胁就会大为降低。以牛师奖的老练,已经有八成以上机会,确保龟兹城不失了!”

……

每次接到捷报,郭元振在心中,都试图从大局考虑,替张潜谋划。但是,顾忌到自己的颜面和对方的态度,他又让这些谋划,全都烂在了肚子里。而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他完全低估了张潜的野心与疯狂。在拿下了谒者馆的当天,后者居然就直接率部扑向了济浊馆。

三天前,信使送来的最后一份捷报。张潜所部的金山军偏师,迫降了突骑施拔悉部,拿下济浊馆。然后,那支偏师就袅无音讯。

从那时起,郭元振就彻底无法安睡。每天不待天亮,就会站在敌楼中,期待信使或者自己派出去弟兄传来最新消息,然而,每天从早盼到晚,却只盼来了越来越凛冽的寒风。

他唯一的儿子,在那支队伍中。虽然据信使和细作的汇报,少将军郭鸿没有遭受半点苛待,并且跟张潜想处得极为融洽。但是,他却相信,张潜既然已经拿下了济浊馆,就绝不会像自己想的那样,就此按兵不动。

已经被胜利烧红了眼睛的张潜,肯定会扑向姑墨城。这点,郭元振不用想就知道。而姑墨城,却是西域数得着的重镇,里边粮草器械充足,兵力也不单薄!

“张潜能将姑墨城也拿下么?如果他进攻受挫,有多少机会撤回济浊馆?如果拔悉部降而复叛,张潜岂不是要腹背受敌?如果他在济浊馆也站不住脚,他下一步会退到哪?如果他兵败身死,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