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公开挑衅(第3/12页)

下台的老市长

苏一玮连着陪了几天,陪得很难受,好不容易送走了他们,秘书长李家昌又来告诉他说:“老市长丁有声住进了医院,检查结果是癌症晚期,需不需要去探望一下?”苏一玮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应该的,你安排安排,我们一起去看看老人家。”

苏一玮与老市长丁有声没有任何直接的交往,丁有声当市长那会儿,苏一玮还在乡里当乡长。乡长与市长之间的差别,就像小学生与本科生的差别差不多,无论是年龄还是职务都不在一个档次上,自然没有多少工作上的交往,更不存在私人感情。苏一玮后来到县里当副县长时,丁有声已经从市长的位子上退下来了,现在算来已经十多年了,老人一直留在西川。像这样级别的领导干部,刚退下时,还是很受人尊敬的,一是他的虎威未尽,二是经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干部还在重要岗位上,老人虽然不在其位,却也能呼风唤雨,活得倒也风光自得。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领导干部换了一茬又一茬,调的调了,升的升了,很多人该退的都退了,新领导不理旧朝臣,历届党政领导除了年头节日礼节性地去看看,平日根本没有时间顾及他们,更谈不上关心照顾了。而这些领导干部,如果能有一颗平常心倒也罢了,如果量小的,想起台上时前呼后拥,风光无限,下台后冷冷清清,没人理睬,心里极不平衡,很容易就会抑郁寡欢,病由心生。听说丁有声的身体这几年一直不太好,究竟与他的心情有没有直接的关系就说不准了,但是,丁有声的脾气不好谁都知道。在台上时,脾气不好了人们不但不计较,还会心存敬畏。在中国传统的习惯里,人们总觉得领导的脾气是随着官位增长的,地位越高,脾气越大。当领导就得发脾气,那是一种威严,如果不发脾气反而不像领导。当然,如果你不是领导了,还像领导那样乱发脾气就不好了,伤了别人且不说,更多的还要伤你自己。因为你面对的对象早已不同了,别人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尊重和宽容你了。大概丁有声没有搞清楚这个道理,或者是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总是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搞得大家反而对他看不惯。

苏一玮与他住同一个小区。一次星期天,苏一玮步行去市场买菜,路过小区的老年活动中心时,听到一阵吵嚷声,他循声看去,便见丁有声正脸红脖子粗地与另一位牌友吵架。那位牌友是一位退休工人,过去在建筑公司上班,他一点也不让丁有声,丁有声说他偷了牌,他说丁有声诬陷好人,输了你就掏钱,输不起就不要来这里玩。丁有声说:“谁输不起?是你胡日鬼,还说我输了牌?”对方说:“谁胡日鬼了?你给我讲清楚,你以为你还是市长,想怎么胡说就怎么胡说?今天说不清楚,我饶不了你!”苏一玮听得头皮子一紧,赶紧离开了,生怕让丁有声看到了下不了台。

过后,苏一玮就常想,等将来我老了,退休了,是不是也和丁有声一样,为了几块钱的输赢,与别人争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人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些事儿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却让苏一玮想了很久,如果丁有声当年不那么廉洁,能为自己捞下一笔,他还会那么斤斤计较几块钱的得失吗?如果他能抱着平常人的心态,还会那么盛气凌人地指责对方吗?

现实就像一面镜子,有时候不仅能照出当下,还可以从中观照到你的未来。他不想当20年后的另一个丁有声,所以,就必须从现在起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当一个清醒的市长。

苏一玮在李家昌的陪同下来到了医院,刚下车,工作人员就拎了早已订好的水果篮和花篮跟在了身后。苏一玮自然对李家昌的安排很满意,觉得他真是个难得的好秘书长,心细,考虑问题周到。但是,无论李家昌对他多么关心,他总觉得他与李家昌的关系远远没有他与赵守礼那么贴心。所以,他就一直想办法让李家昌升一个格,让赵守礼来当秘书长。上次他向关天宇提到了李家昌的事,关天宇最后还是没有明确表态。他只好给李家昌悄悄透露了一点信息,让他也主动一点。李家昌听着频频点头,那样子仿佛他见了冯副书记。苏一玮想,人心都一样,熬到了这个份儿上也不容易,能帮的忙还是帮一帮,他毕竟对自己不错。

来到病房里,苏一玮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丁有声骨瘦如柴,脸色蜡黄,看样子是活不长久了。丁有声向苏一玮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来。苏一玮就坐在了他的旁边,拉起他的手说:“老领导,听说你住院了,我代表市委市政府看望你来了。”丁有声轻轻地晃了一下手说:“谢谢苏市长来看我,老了,老了,不行喽,这一次怕是走不出医院了。”丁有声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空荡荡的,一片苍茫。苏一玮的眼睛不由得有些湿润了,就说:“老领导不要有任何负担,好好养病,请放心,你一定会好的。”丁有声仿佛孩子般地点了点头。苏一玮看着面前这位瘦骨嶙峋的老人,谁能想象到他就是曾经在西川叱咤风云的丁有声?谁都有这样的过程,谁都会有今天,只是时间问题。而对丁有声来讲,这个时间来得委实有些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