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2/4页)

这四年内,程一路渐渐地认识了赵守春这个人。赵守春一直在基层工作,先是乡镇的农技员,后来干副乡长,再干到乡书记,然后是副县长,再是县长,书记,最后干到西江市副市长,副书记,市长。赵守春所走的这条路,其实就是中国官场最复杂也最艰难的一条路,一步不拉,循序渐进。不像有些人,直接空降,从省里,或者是部里,一下来就是副厅,至少也是个正处。赵守春所走的路,某种程度上跟程一路所走的路差不多。只不过,程一路是在部队里完成了从士兵到团长的历程而已。正因为有这样一步一步往上走的经历,赵守春有时候就和程一路有一些共同的话题。刚来南州时,赵守春经常是红着脸,在常委会上发牢骚。发着发着,也就平静了。后两年,他几乎很少再发脾气。即使偶尔有一两次,也都是为了工作。齐鸣对赵守春,隐隐地有一些不太瞧得起。赵守春是土八路,而齐鸣是科班出身,官宦子弟。

在很多原则性的问题上,赵守春更多的时候,是有些独立且霸道的。特别是这两年来,政府常务会议,简直就成了赵守春的一言堂。有一次,程一路和赵守春谈心,私下里就问赵守春为什么要这样。赵守春一笑,说:"我能不这样?现在的政府,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效率。我这种不违背党性原则的做法,就是对效率政府的一种呼唤。难哪!可是再难,总得还有人做吧?"

这话倒一点不假。程一路就感到,南州政府班子的工作效率,确实高过了市委班子。在老百姓的心目中,政府的威信也比以前好多了。这不能不说是与赵守春市长的作用分不开的。本来,赵守春刚到南州时,曾经是准备就汤下面,不冷不热地干下去的。能当书记更好,不能当,反正自己也五十岁的人了,到人大去当主任,乐得清闲。可是后来,几次因为工作和用人上的事,他和齐鸣在常委会上直接顶了起来。这一顶,把赵守春的感觉顶出来了。就像泓流水,一直是静静的。一搅和,水就沸腾起来了。水一旦沸腾起来,还有什么力量能轻易阻挡?

南州政坛,由是之,也陷入了两个一把手僵持着的格局。程一路成了和事佬,他往往得在齐鸣和赵守春之间,不动声色地抹上一把。哪个鼓起来了,哪个刺眼了,就悄悄地按下去一点。依齐鸣的个性,程一路清楚,他是不能容得了赵守春这样的。可是,齐鸣有齐鸣的打算。南州并非久留之地,齐鸣的目标是省里,是副省长,甚至是副书记,甚至是……这一点上,齐鸣显然比他的前任任怀航要聪明些。特别是换届即将开始,他何必要惹出班子不团结、一把手之间闹别扭的传闻呢?

但是现在,一切烟消云散了。一切重归宁静,唯有逝者永恒!

回到家,打开灯,一股清冷马上袭上来。程一路坐到沙发上,整个房间显得了无生气。也难怪,张晓玉走了,简韵也走了。这偌大的房子,有人在里面的时间,远远少于空置的时间。有时外出开会,一连四五天,甚至十几天,屋里也没有人来。等回来一打开门,迎面而来的不是家的温馨,而是一缕缕发霉的气味。以前,荷花还隔三差五地来打扫打扫。可是自从这孩子到南方去了以后,再也没人来了。家就像一个旅店,只是安置了程一路的身子,而不能给他回归港湾的宁静与温暖。

电话响了。

程一路懒懒地接过来,是儿子程小路。

"爸,还好吧?"儿子也知道心疼人了。

"挺好的,你们呢?"程一路还是去年夏天见到儿子的,儿子回国参加一个演出,他特地赶到北京,和儿子在宾馆里聊了一夜。

"也很好。"程小路问:"一个人在家?"

"当然一个人。"程一路笑道。

"爸,跟我妈复婚吧?"程小路坚持不懈地说这句话,已经不下五十次了。

"这……"程一路迟疑了下,却回避了这个话题,问:"听说你最近要到美国去演出?"

"下周。"儿子答道,却又把话题扯了回来:"爸,我妈在这一个人也挺孤单的。除了在家看看书,就是给我做菜做饭。我看得出来她也难受。不行,就让她回国,你们复婚,在一起多好!"

"小路,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我们不讨论,好吧?我很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程一路说着,就要挂电话。

程小路却嚷了起来:"爸,怎么我一说这,你就挂?我是个成人了,我有权利和义务。何况我们这边还是下午,还早着呢。让妈妈听电话,好不好?"

"算了吧。下次吧。"程一路果断地挂了电话,心里想:"这孩子,这孩子……"面前却浮现出儿子那清秀且有几分艺术气质的脸来。接着,张晓玉的笑容也浮现了上来。程一路已经有三年多没见张晓玉了,只是从儿子带回的照片中看到过,张晓玉依然是从前的样子,静雅而温和。在澳洲的椰风海雨中,不知张晓玉现在是如何想的?听儿子说,她很少出门,基本上都是呆在家里。每天做很多很多的菜,忙不完的打扫卫生。程一路知道,这其实都是她在打发时间。有一阵子,听到儿子反复地说,他甚至也想劝张晓玉回国了。虽然他们离婚了,可是张晓玉回国,还可以有自己的生活,至少不会像在澳洲那样整天呆着守着时间一秒秒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