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岁的纯真年代 第四节(第2/2页)

叶春萌摇了摇头,却不说话,把头埋在膝盖中间,陈曦想了想,她明白叶春萌那种微妙的自尊心,她甩甩头说道,“咳,这不算啥的。高知啊高官啊都有点儿这毛病。萌萌的姑姑算不错啦,我那个部长舅舅,才不会来宿舍看我呢。小时候,每次见面,从来不给买糖吃,说吃糖长龋齿。都是丢过来一摞子书,扉页上都有那些作家写着xx同志指正的,让我回去读,然后谈谈感想,从中学到了什么。对对,还有谢南翔他爷爷也是,我小时候每次去他家玩都被老爷子谆谆教诲,这些老一代革命家……”

那天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从叶春萌的姑姑身上转到了陈曦的舅舅和她青梅竹马的男朋友谢南翔的爷爷身上,很快叶春萌也参与了感慨,从‘别人的亲戚就对她们比我姑妈对我好’的伤感与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的尴尬中,转移到了对官僚主义的抨击上面。其实她们集体犯了个概念性错误,照说叶春萌的姑妈左不过是个大学教授,就算 是她姑父也不过是个热心公益的‘群众代表’,跟官僚还真扯不上什么关系,尤其沾不上‘老一代革命家’的边儿。更何况,如果谢南翔的姐姐谢小禾听见了陈曦关于她爷爷的鬼扯一定对她破口大骂,一定会说老爷子有过那个闲心答理你吗?别说是你,连我考上人大新闻系时候,亲爷爷兼业内老前辈都只有16字批示:努力学习,勤奋工作,实事求是,尽职尽责。连毕业后工作前的教诲都一并给了。

而且,陈曦的舅舅和谢南翔的爷爷,可从来没有让她去家里劳动锻炼。

当进科前的那个周日晚上,叶春萌在大姑家里擦完了玻璃,厨房灶台,笨手笨脚地洗不能机洗的真丝床罩的时候,倒是并没联想到这一点,她只是心里着急,已经7点多了,她还想赶回学校洗个澡,而澡堂9点就要关门了。

“你真是干活没样儿。”大姑看了眼表,从学术资料中抬起头来,皱着眉头说一句,“我早说过你妈太惯着你了,什么都不让你干。看看这么大女孩子了,擦个玻璃擦3个小时,刷个灶台刷俩小时还有油渍。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这点儿活也就是俩小时的事情你一直能磨蹭到现在。萌萌,不是我说你,女人终究是女人,学问再高,家务还是要会干,而且要干得精干得巧——象你妈那样笨干也不成。”

叶春萌听到她说到妈妈的时候心里特别愤怒,有种冲动要顶句嘴,说我妈伺候的是一大家子人,连你的一儿一女刚生下来时候都是满月就扔回老家了,到上学才回北京,奶奶愿意看着外孙外孙女在身边,活可都是我妈干的;奶奶得病全是我妈照顾您回去就待了三天,指摘了一通我爸妈的错处放下500块钱就走了,再回去可就是一年后了。

但是尊重长辈是叶春萌家最重要的家规之一,与长辈顶撞是她19年的生命里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甚至连小时候偶尔为妈妈打抱不平,背地里说两句奶奶偏心,妈妈还都会呵斥她,这不是你小孩子该管该想的事。一个淑女一定要温良恭俭让,内心纯净以最大的善意迎接一切,叶春萌从小被教育要做一个真正的淑女。

但是真正的淑女——或者说努力朝着一个真正的淑女前行的准淑女,还是做不到完全的心平气和,当受到指责的时候还是会非常委屈,淑女的委屈不可能以顶嘴的方式发泄,只能是顺着泪水流淌。

这天8点45分叶春萌骑车往宿舍赶的时候,一路上都在流淌着满心的委屈。

并不只是因为大姑的指责,更因为她赶不上澡堂关门之前回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