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冲动的后果 第一节(第2/2页)

林念初不知道抱过多少小孩子,从出生不到5天到已经10多岁,她会记住几个名字,但是在绝大多数的时候,在她的脑子里,这些孩子的名字远没有跟他们相关的疾病的状况鲜明清晰,提到这些孩子,他们通常都会以这样的方式交流:

“给我5病房痢疾那个的病历。”

“哪个痢疾?5病房3个痢疾。”

“重度脱水的。”

“跟检验科催一下7床的血菌浓度。高烧肺炎收上来那个。”

……

作为儿科医生,林念初会为他们的康复而有成就感也会在无能为力的时候觉得挫败,有时候为了那些小人儿的痛苦心疼,更为了种种理由的无可奈何的放弃悲哀,偶尔,她也因为一个期待之外的笑容一声娇嫩的‘谢谢阿姨’而心生甜蜜,一整天的心情愉快,但是,仅此而已,他们每一个都只是她工作的一部分,因工作而生的感情,无论是快乐还是伤感,都局限在工作之中。

对小白菜,真的不同。

或者因为,他的生命,因了给他生命的人的放弃,行将熄灭之际,因为她是医生,因为她是对那些执著地不肯放弃他生命的孩子讲授‘救死扶伤’的老师,于是,她不得不遵守职业道德,而这结果,却是她守护住了他微弱的生命。

或者因为,他虽然不是唯一一个她从死亡线上拉回到生的一边的孩子,却是这样孩子中,唯一一个孤零零地挣扎的孩子,如果她不给,没有人可以给他一个拥抱,一个亲吻。

或者因为,他在这个时候到来。她终于彻底放弃了曾经以为永远也不舍得放手的东西,不是疼痛,而是空落,一种有些茫然的,不知道边际在哪里的空落;她很想抓住什么,却对许多身边的东西心生疑惑和恐惧,这个时候,一个安静的夜里,不经意间,孤单的孩子的小手,攥住了孤单的她的手指。

无论原因是什么,无论她曾经以什么样的理由说服主任游说院办甚至说服自己,林念初总之最终是做出了自己一生中第二个冲动的决定。之前的一个是10年之前,在拿到毕业证之后不到一个月,坐在周明自行车的横梁上,去民政局拿到了他们俩的结婚证。对此,俩人共同的好友韦天舒的反应是不解,

“着嘛急领证啊?先谈着呗!医院不支持住院医结婚,结婚了你们也得遵守24小时住院医制度得住宿舍,结婚了医院也九成不会照顾给你们个单间你们还得各住各的,想干点儿啥也得偷者摸着避人耳目。”

“婚姻是我能想得出的,给爱情唯一最好的承诺。”那天一向海量的周明不知道喝了多少,居然有点醉,说什么都傻笑,说这话的时候,搂着林念初的肩膀,倒是终于收住了傻笑。

“我靠!”韦天舒目瞪口呆地对着周明,半晌,再给他斟满,“继续,继续。我非看看你再高点儿你他妈还能说出什么来。”

第一个冲动,代价是10年的时光。

第二个冲动,代价……会不会是,一生?

这个问题,在这个冬日寒风凛冽的早上,在林念初的脑子里盘旋。

当她怀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白菜,终于栏到了一辆计程车,钻进去之后,才松口气,司机惊讶地打量着她说,“姑娘,这冷的天儿,你把孩子倒是包得严实,怎么自己连个外套也不穿?”她苦笑着摇头,并没有力气解释,昨晚得罪了阿姨,人家连夜撂挑子走了,她一夜哄着哭闹的孩子,只在天快亮的时候迷糊了,等到再起来,换尿布冲奶粉喂奶,拍咯的过程大概出了什么问题---也许是因为她只有理论知识缺乏实践经验---在她手忙脚乱地终于把他和自己都裹严实,抱起来他之后,哗啦,他一口吐在了自己身上,从围巾到大衣。

已经要迟到了。

今天林念初尚需挑战主任和护士长的忍耐极限,厚颜无耻地利用职权把孩子暂且在新生儿室里放一天,绝对不能为了从储藏柜里众多的箱子之中的不知道哪个里面找出另一件大衣而在早查房的中间,抱着孩子冲进去。

她尚且缺乏忍受一小时乳臭乳酸的能力。

于是,只好飞快地给小白菜抹了把脸给他换了条小围巾之后,穿着毛衣就冲出了门去。

因为缺眠和没吃早点,林念初觉得一阵一阵些微的头晕恶心,她搂紧了小白菜,想要靠着车窗休息一下,就在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忽然觉得肩膀一阵温热,紧接着是一股奶臭味道扑鼻而来。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有点想哭,但是没有哭出来,因为刚刚又吐了奶的,想必也十分不舒服的小白菜,已经呜哇哇哇地大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