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拜师(第2/2页)

要知道此时虽然已经临近大革命结束,可是身处其中的普通老百姓,哪里知道中国行将发生的巨大变化?便是粉碎四人帮之后,真正的大局变化,也还需要几年时间。在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沾上右派这顶大帽子,可不是玩的。

只有我清清楚楚知道,混乱即将结束,盛世即将来临。

“爸爸,你不是经常说,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吗?我跟伯伯读书是好事啊。”周先生眉毛一扬,嘴角又露出了一丝笑意。

老爸也笑了:“只要你伯伯不嫌麻烦,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周先生,你意下如何呢?”周先生哈哈一笑:“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反正闲着也是无聊,小俊聪明伶俐,我很喜欢呢。”我大喜:“伯伯,你同意了?”

“同意了。”周先生重重一点头。

像他这种遵奉孔孟之道的大知识分子,通常也崇尚“一诺千金”的君子风范。

老爸笑着说:“小俊,还不叫老师?”接下来我做的事情又让两个大人大吃一惊。

我居然跪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清脆无比地叫了一声“老师好!”刹那间,周先生热泪盈眶。

原以为拜周先生为师赚大发了,谁知道竟然是自讨苦吃。这个老夫子,不是一般的严厉,正经八百端出了师父的架子。欲知端的,请看下面这张作息表。

星期一下午:一小时英语,一小时语文。

星期二下午:一小时俄语,一小时算术。

星期三下午:一小时英语,一小时历史。

星期四下午:一小时英语,一小时语文。

星期五下午:一小时俄语,一小时算术。

星期六下午:一小时英语,一小时物理。

星期天上午:复习,小考。

我的妈,整个就是一个填鸭啊!敢情周先生多年不上讲台,打算要在我身上过足当老师的瘾。

我看着这张作息表,两眼发直,小腿肚子直转筋,顺着脊椎一个劲往上冒寒气。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要是在西方国家,一准告他虐待儿童。可这是在国内,没有徒弟告师父的先例。而且这个师是咱自家要拜的,刚一行完拜师大礼,马上就反悔,也真有点说不过去。

“小俊,你能坚持下来吗?”周先生淡淡问道。

老爸望着我,略略有点紧张,也有些于心不忍。

尽管我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这会却不能掉链子。想做乖孩子捞好处是要付出代价的。于是我咬着牙点点头:“能!”

“那好,从明天开始,咱们就按这个作息表执行。你要是偷懒不好好听讲,小心打手板。”所谓打手板,是当时小学老师维持师道尊严而普遍使用的“专政手段”乃是拿毛竹片抽打手掌心,稍微用些力气,一家伙下去,足以让我老人家的纤纤小手肿得像个气球。

我倒抽一口凉气,额头开始冒冷汗。正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上了,恰如广东人说的“丢老母,顶硬上,几大就几大”眼看天色渐晚,快要放电影了。老爸站起来告辞,并邀请周先生两口子去看电影。我原以为周先生定然不会对这类“高大全”的说教电影感兴趣,谁知老夫子竟欣然应诺。

我心念一转,就明白了他的心思。老夫子是想要从电影里了解上层的政治动向。那会子电视机和异形一样罕见,广阔的农村主要的信息来源就是电影和报纸。

临出门,我忽然问了一句:“老爸,今天是几月几号?”

“九月六号。”我心里突地一跳。一九七六年九月六日,三天后即将发生一件举世震惊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