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秉烛夜话(第2/3页)

要说也不怪他,四十块钱不是个小数目,相当于他一个月工资。而且也缺少个名目,不是随随便便说给就给的,这个先例不能开。假使全公社每个社员生病都要他免医疗费的话,他这个公社主任就没得玩了。

只是苦了那些师公巫婆,无端端的要抓去修水库了。

当时兴修水利,乃是政府牵头,各大队出劳力,计算工分,没有现金报酬的。这还是正常出工,倘是各大队的四类分子(地富反坏)二流子这些有问题有劣迹的人,每逢这个时候,就要被抓进学习班,义务出工,不但没有工分计。连饭菜都要自家带。

这个专政手段,端的厉害。要不一个公社革委会主任,兵头将尾的官,竟隐然有“百里侯”的威势,用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来形容就是“跺一脚地动山摇”这些强力的专政手段,居功不小。

见我扁着嘴,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严主任笑道:“小家伙,你狮子大开口,伯伯偏不如你所愿。不但没有奖金,连奖状都没了。哈哈,失算了吧?”当下也不待我有何言语,对齐院长说道:“老齐,既然病人家里生活困难,你们卫生院就尽量算优惠些,能免则免吧。”老齐也是极有眼色的人,当即哈哈一笑,说道:“严主任下了指示,老齐自然照办,您就尽管放心吧。”当下安排各人住宿。七伯母留在卫生院照看小青,七伯和小舅这些成年人连夜返回柳家山。公社只有一个三间房子的招待所,他们也舍不得花那个冤枉钱。反正十来里地也不远。至于我们三个小孩子,自然不能再赶夜路回去,就在公社住下。

大姐在公社中学读书,老爸调到公社后,也给她安排了一间宿舍。二姐三姐就和大姐挤一张床。好在天气不算太冷,一个晚上也能将就。

我就住在老爸房里。

刚在床上躺下,严主任推开门走进来。

“主任,累了一夜,你也辛苦了,怎么还不休息?”老爸有些诧异。

“睡不着啊。索性找你聊聊天。”

“好好好,我也正睡不着……主任你坐。”严主任坐下,瞟我一眼,笑道:“要不还是算了,小俊也累了,该好好休息。”我一翻身坐起来,说道:“伯伯,我不睏。”老爸说:“你明天还要读书呢。”我撇撇嘴:“天天读书,我也累了,想玩一天呢。”想起周先生那张作息表,老爸顿时对我无比同情,当即点头:“好好,就玩一天。你先睡觉。”

“嗯。”我刚一合上眼睛,老爸就掏出烟来:“主任,抽烟。”老爸,您这不是故意整人吗?

我在心里又叫起来。

须知我的前世,乃是一个标准烟枪,每天要烧两包烟以上。重生之后,身体倒是没有了对尼古丁的依赖,然则香烟的那个美妙气味,仍然足以让我心痒难搔。

原就准备装睡偷听他们聊天,如今只有更加使劲将双目紧闭,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唉,老天爷也是促狭,让咱少穿越几年不行么?哪怕只是三五年,赶上八十年代初,我十来岁了,许多事情做起来岂不方便得多?就算仍是不能公然吞云吐雾,起码每月多吃几顿肉。给一家伙整回七六年,又是馋肉又是馋烟,整个一小可怜!

咦,不是说聊天吗?怎么好一阵不见吭声?

我好奇地睁开眼睛,只见严主任神情严肃,似乎深有忧色,老爸的神情也颇不轻松。

“唉……这四人帮不都粉碎了么,中央的政策,怎不见调整呢?”严主任深深吸了一口烟,伴随着一声叹息重重吐出。

老爸不知严玉成言语所指,也不好搭腔,只是点头。

“就说今晚这事吧,类似你七哥这样,没钱给孩子看病的社员,怕是不在少数。这样下去不行啊。”

“嗯,年年辛苦年年受穷,不大力发展生产,终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是啊,大集体生产,吃大锅饭,一起出工一起收工,人人磨洋工。集体没有一点积累,无法投入,地力一年比一年贫瘠,产量只会越来越低啊!”

“这是个死结,中央政策不变,这个死结就解不开啊。”我暗暗叹气。当时基层干部乃至普通社员很多都意识到“大锅饭”的危害性,却无能为力。我知道,要到两年后,也就是一九七八年的年底,安徽凤阳县小岗村的十八位农民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私自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由此拉开中国农村改革开放的帷幕。但是现在,还太早了些。对于这样根本的大政方针,远不是严玉成和老爸这一级别的基层干部所能撼动的。贸然鼓动他们去趟这个雷区,绝对有百害而无一利。待到历史证明他们是正确的,恐怕也毫无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我紧张地思考着,有没有什么办法既能不触犯中央现行政策,又能增产丰收,多少改变一下家乡贫穷落后的面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