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2/4页)

小说向来是兵家必夺的,那位《肉蒲团》拥护者击败群雄,他的一篇描写乘车让位置的小说由于在同类里比较,还算比较新颖,荣幸被选上。小说栏上有一名话:“这里将造就我们的欧·亨利”。雨翔为欧·亨利可惜。这本“美国的幽默百科全书”一定作了什么孽,死了也不安宁,要到市南三中来赎罪。

诗人出诗集未果,就恶作剧。现代诗比蚯蚓厉害,一句话段成了几截都无甚大碍,诗人便故意把诗折断。据称,把东西拆掉是“西方文明最高技巧之一”(托尔勒为普里戈金《从混浊到有序》书序言),诗人熟练运用这种“最高技巧”,诗都写成这个样子:

飘散在

睡眠里

何处的

携走我的

告诉

是我的心

夜空

夜空

的心

深了

深了

静了

静了

谁的

盘踞

我的

散落

心里。

社长看了惊讶,问诗人可否组装一下,诗人摇头道一旦句子连起来就有损诗跳跃的韵律,还说这还不算什么,语气里恨不得把字一笔一划拆开来。社长一数,不过几十字尔尔,但排版起来至少要一大页,没了主意。

诗人道:“现在的诗都是这样的,还是出本集子发下去实惠。”

社长慌忙说:“这不行!”因为文学社办的《初露》,费用还是强制性从班委费里扣的,再编一本诗集,学生拿到手,交了钱,发现买一沓草纸,弄不好还要砸了文学社。雨翔随手拿起诗一看,笑一声,甩掉纸,冷言道:“这也是诗?”

诗人怒道:“看不起怎么着?”

雨翔很心疼地叹一口气,说:“多好的纸,给浪费了。”

诗人大怒,苦于还背了一个诗人的身份,不便打人,一把抢过自己的宝贝,说:“你会写吗?”

社长当两人要决斗,急着说:“好了,用你的诗了。”诗人一听,顿时把与雨翔的怨恨忘记,拉住社长的手:“拜托了。”诗人的灵魂是脆弱的,但诗人的肉体是结实的,握手里都带着仇,社长内秀,身体纤弱,经不起强烈的肉体对话,苦笑说:“好了,好了。”

于是排版成了问题。林雨翔为了在文学社里站稳脚跟,对社长说:“我会排版。”这话同时使社长和雨翔各吃一惊。社长单纯简单得像原始单细胞生物,并不担心自己的位置,说:“好!没想到!你太行了。你比我行!”恨不得马上让位给雨翔。

雨翔也悬着心,说实话他不会排版,只是零零星星听父亲说过,点点滴滴记了一些,现在经过时间的洗礼,那些点点滴滴也像伦敦大雾里的建筑,迷糊不清。社长惜才,问:“那么这首诗怎么办?”

雨翔四顾以后,确定诗人不在,怕有第五只耳朵,轻声说:“删掉。”

“删掉哪一段?”

“全删掉!”

社长摆手说绝对不行。

雨翔用手背拍拍那张稿纸,当面斗不过背后说,又用出鞭尸快乐法:“这首诗——去,不能叫诗,陈辞滥调,我看得多了。档次太低。”

社长妥协说:“可不可以用‘/’把它——”说着手往空中一劈。雨翔打断社长的话,手又在稿纸上一拍,心里一阵舒服,严厉说:“这更不行了,这样排效果不好,会导致整张报纸的版面失重!”暗自夸自己强记,两年前听到的东西,到紧要关头还能取用自如。

社长怕诗人,再探问:“可不可以修改,修改一些?”

雨翔饶过稿纸,不再拍它,摇摇头,仿佛这诗已经患了绝症,气数将尽,无法医治。

社长急道:“这怎么办,报纸就要出了。”

雨翔把自己的智慧结晶给社长,说:“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换一篇,或不用诗歌,用——”

社长接话说:“散文诗,散文优美,诗含蓄,用散文诗吧!”

雨翔眼里露出鄙夷,散文诗是他最看不惯的,认为凡写散文诗的必然散文上失败,写诗上再失败,散文诗就可以将其两方面短处结合起来,拼成一个长处;自然,散文诗的质量可见于斯。竭力反对道:“不行,还是出一个新的栏目,专写点批评——文学批评?”

社长思考许久,终于开通,说:“也好,我只怕那些人……”

“没有关系的,他们也是讲道理的。”说着显露一个鲍威尔式的微笑,问:“谁来写呢?”沉思着看天花板,仿佛能写的人都已经上天了。凡间只剩林雨翔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