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都护玉门关不设 将军铜柱界重标(第2/19页)

韦小宝寻思:“皇上本是要我设法跟罗刹国讲和,不妨便叫这两个家伙去跟苏菲亚公主说说。”说道:“我要写一封信,你们送去给公主,不过我不会写罗刹蚯蚓字,你们代我写罢。”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面面相觑,均有难色,他二人只会骑马放枪,说到提笔写字,却也是一窍不通。齐洛诺夫道:“中国小孩大人要写情书,我们两个是干不来的。我们……我们去找个教士来写。”韦小宝答应了,命亲兵带二人去罗刹降人中找寻。

过不多时,两人带来一名大胡子教士到来。其时罗刹军人大都不识字,随军教士除了祈祷上帝、激励士气之外,还有一门重要职司,便是替兵将代写家书。那教士穿了清兵装束,衣服太小,紧紧绷在身上,显得十分可笑。他吓得战战兢兢,随着两名队长参见韦小宝,说道:“上帝赐福中国大将军,大爵爷,愿中国大将军一家平安。”

韦小宝要他坐下,说道:“你给我写封信,给你们的苏菲亚公主。”那教士连声答应。亲兵早已在桌上摆好了文房四宝。那教士手执毛笔,铺开宣纸,弯弯曲曲的写起罗刹字来,但觉那毛笔柔软无比,笔划忽粗忽细,说不出的别扭,却不敢有半句话评论中国笔墨,只怕惹了这位中国将军生气。

韦小宝道:“你这么写:自从分别之后,常常想念公主,只盼娶了公主做老婆……”那教士吓了一跳,手一颤,毛笔在纸上涂了一团墨迹。齐洛诺夫道:“这位中国小孩大人,是苏菲亚公主殿下的甜心。公主殿下很爱他的,常说中国情人胜过罗刹情人一百倍。”他要讨好韦小宝,不免张大其词。那教士诺诺连声,道:“是,是,胜过一百倍,一百倍。”他心神不定,文思窒滞,却又不敢执笔沉吟,只得将平日用惯的陈腔滥调都写了上去,尽是罗刹士兵写给故乡妻子、情人的肉麻辞句,甚么“亲亲好甜心”、“我昨晚又梦见了你”、“吻你一万次”之类,不一而足。

韦小宝见他笔走如飞,大为满意,说道:“你们罗刹兵来占我中国地方,杀了许多中国百姓。中国大皇帝十分生气,派我带兵前来,把你们的兵将都捉住了。我要将他们割成一条一条,都烧成霞舒尼克……”那教士大吃了一惊,“啊”的一声,说道:“我的上帝!”韦小宝续道:“不过瞧在你公主的面上,暂时不割不烧。如果你答应以后罗刹兵再也不来犯我中国疆界,中国和罗刹国就永远是好朋友。要是你不听话,我派兵来杀光你们的罗刹男人,你就再也没有罗刹男人陪着睡觉了。你要男人陪着睡觉,天下只有中国人了。”

那教士心中大不以为然,暗道:“天下除了罗刹男人,并非只有中国男人,这句话也太没有道理。”又觉这种无礼的言语决不能对公主说,决意改写几句又恭谨又亲密的话,料想这中国将军也不识得。但他为人谨细,深怕给瞧出了破绽,将这几行文字都写成了拉丁文,写毕之后,不由得脸露微笑。

韦小宝又道:“现下我差王八死鸡和猪猡懦夫送这封信给你,又送给你礼物。你愿意做我情人,还是做我敌人,你自己决定罢。”

那教士又将最后这句话改得极尽恭敬,写道:“中国小臣思慕殿下厚恩,谨献贡物,以表忠忱。小臣有生之年,皆殿下不二之臣也。企盼两国和好,俾罗刹被俘军民重归故国,实出殿下无量恩德。”最后这句话却是出于他的私心,料想两国倘若和议不成,自己和其余的罗刹降人势必客死异乡,永远不得归国。

韦小宝待他写完,道:“完了。你念一遍给我听听。”那教士双手捧起信笺诵读,念到自己改写之处,却仍照韦小宝的原义读出。韦小宝会讲的罗刹话本就颇为有限,听来似乎大致不错,哪料得他竟敢任意窜改?便点点头,道:“很好!”取出“抚远大将军韦之印”的黄金印信,在信笺上盖了朱印。这封情书不像情书、公文不似公文的东西就搞成了。

韦小宝命那教士下去领赏,吩咐大营的师爷将信封入封套,在封套上用中国文字写上苏菲亚公主的名字。那师爷磨得浓墨,蘸得饱笔,第一行写道:“大清国抚远大将军鹿鼎公韦奉书”,第二行写道:“鄂罗斯国摄政女王苏飞霞固伦长公主殿下”。“罗刹”两字,于佛经意为“魔鬼”,以之称呼“俄国”,颇含轻侮,文书之中便称之为“鄂罗斯”。那师爷又觉“苏菲亚”三字不甚雅驯,这个“菲”字令人想起“芳草菲菲”,似乎讥讽她全身是毛,于是写作了“苏飞霞”,既合“落霞与孤鹜齐飞”之典,又有“飞霞扑面”之美;“固伦长公主”是清朝公主最尊贵的封号,皇帝的姊妹是长公主,皇帝的女儿是公主,此女贵为摄政,又是两位并肩沙皇的姊姊,自然是头等公主了。待听得韦小宝笑道:“这个罗刹公主跟我是有一手的,几年不见,不知她怎样了?”那师爷在封套上又写上两行字:“夫和戎狄,国之福也。如乐之和,无所不谐,请与子乐之。”心想这是《左传》中的话,只可惜罗刹乃戎狄之邦,未必能懂得我中华上国的经传,其中双关之意,更不必解,俏眉眼做给瞎子看,难免有“明珠暗投”之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