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五色桃林(第2/4页)

这样一来,平庸之极的山神庙,就被人强行变成了狐仙庙。这看上去未免有点滑稽,但聂隐娘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她皱眉望着不远处的匾额,墨迹未干,显出殷红的血色,仿佛刚刚题上不久。然而,小庙中全无人迹,供桌上也空空如也,并无半点香火供奉。

朱红色的神龛上端坐着一尊神像,有真人大小,朦胧的月色下看不清面貌,只有一袭白衣,白得耀眼,仿佛是刚刚穿上去的。

聂隐娘将目光收回,眼前是一块不大的空地,左面架着几根粗大的云杉木,架子下面是一口铜钟。铜钟足有一人高。钟钮上铸着龙生九子之一蒲牢的雕像,造像朴质简陋,也已经残损大半。支撑铜钟的云杉有一根新被折断,露出白花花的木屑。铜钟失去支撑,跌落在土地上,绿迹斑驳的边沿深深陷入泥土中,周围荒草茂密,将铜钟边沿掩埋起来。

柳毅仔细打量着那口铜钟,目光渐渐落到铜钟脚下的泥土上。土色润湿,几块石头翻起在一旁,仿佛刚刚被挪动过。他眼中神光一动,向铜钟走去。

柳毅赤足踩在铜钟周围的泥土中,这些泥土松软而且潮湿,仿佛不久前这里才下过一场雨。他的目光从地面一一扫过,突然驻足,从铜钟边沿处拾起一撮泥土,轻轻捏碎,放在鼻端嗅了嗅。

黝黑的泥土中掺入了暗红的色泽,散发出一股熟悉的气息。

那分明是血腥之气。

柳毅的面色一沉,轻叩铜钟道:“里边有东西。”

聂隐娘怔了怔,也伸手在钟上叩击了几下。铜钟发出几声长短不一的轻响,东面钟壁的声音格外沉闷,仿佛那面钟壁上真的倚靠着某种东西。她试着向外推了推钟身,铜钟却纹丝不动。

柳毅道:“让我来。”

聂隐娘并不愿意柳毅帮手,她摇了摇头,伸手将那半截云杉取下,插入铜钟边沿的泥土里,用力往上一撬。铜钟发出嗡的一声闷响,向一旁移开一条缝。

刺鼻的腐败之气伴着一团飞动的黑云迎面扑来,呛得人直欲呕吐。聂隐娘本能地侧开脸,手中却不禁一松,铜钟再次轰然落下。

那团黑云在空中停留了片刻,烟雾般散了开去。月光下,聂隐娘愕然发现那竟是一群极小的吸血蚊,她来不及细看,目光紧盯住铜钟挪开后的土地。

青碧的泥土已染成暗红,一截残破的枯枝被压在铜钟的边沿,似乎已被截断。枯枝已经变成酱紫色,发出浓浓的腐臭。

月影朦胧,聂隐娘注视着那段枯枝,脸上渐渐变色——那不是枯枝,而是一个人已然腐烂的手臂!

柳毅也是一惊,再也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掌将那口铜钟击倒。大股浊气冲天而起,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一团人形的血肉失去了钟壁的依靠,完全瘫倒下来。

这已经算不上一具尸体,它身体的每一处骨肉都被巨力捣碎,看不出一点轮廓。地面上的血迹已然变为骇人的黑色,更为诡异的是,尸体被毁坏到如此不堪的地步,流血却并不很多。

柳毅摇了摇头,对聂隐娘道:“你认得出他是谁么?”

聂隐娘强行平复着自己脸上的惊惧,深吸口气道:“是裴航。”

柳毅道:“你怎么知道?”

聂隐娘并不答话,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的石头,小心地悬在尸体上方。她缓缓催动内力,向那块石头贯下,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一枚五寸长的银针透体跃出,紧紧粘在了黑石上。

聂隐娘注视着那枚已变得墨黑的银针,道:“这枚血影针,是我亲手打进他体内的,绝对不会有错。”她顿了顿又道:“这种粹毒的血影针毒性太大,我极少将它们留在敌人的尸体上,只是当时红线来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收回。”

柳毅摇头道:“如你所言,裴航的尸体应该还留在那间阁楼里,那么到底是谁,把他搬到这里来,又毁坏成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聂隐娘摇了摇头,又皱眉冥思了一会,道:“对方把尸体摆在这里,分明是想让我们看到,可他又如何知道我们一定会来到这里?为什么非要劳师动众,把尸体放在铜钟下?铜钟、五色狐、山神庙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长叹了一声,无力地抬起头,仰望着清空的月色,仿佛想从浩瀚夜空中找到答案。

十年的猎杀生涯,她也曾布下一个又一个圈套,让对方百思不得其解,最终束手就擒。然而如今,圈套里的,却正是她自己。她也同样只能无力地仰望青天,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皓月无语,冷冷地垂照时间,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灵,悲悯人间的一切痛苦,但从不出手拯救。

一股微风吹过,她心中莫名一动,几乎是本能地回过了头。

她的脸色顿时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