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5页)



  族人都说他是夜北第一等的勇士,他也总是以此自许。在我后面跟了那么久,他也没有面对面地对我说过那个字。大概他以为他那样的人物,那样的钟情,自然配得上我,都不用把那个字说出来的。可那天晚上,当我闯入他酒气冲天的帐篷时,他所做的不过是跑出去找谢雨安叼狼。

  他的眼光不敢落在我身上。我望着他铁青着脸在一名一名武士面前检查他们的装束,不由得感到一阵悲哀,这个人的勇气仅仅在他鞍旁的弓箭、腰间的长刀上面。

  “我们走吧。”我对谢雨安说。要是走得晚了,或许就能遇见早起的牧民们。我不想看见他们。夜北人心中那个刁蛮爱笑的朱颜公主,就让她悄然消失吧!除了楚夜和他的五百骑士,没有人送我。我不要父亲母亲安排我的出嫁,这不是喜庆的事情。父亲对母亲说:“阿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父亲知道,这是我对他们最后的要求。

  秋选才结束,人们狂欢了三天三夜,累坏了。以往这时候已经有稀疏的炊烟升起,这时候族人们却都还沉睡着。我们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白色的、灰色的黑色的帐篷,没有惊醒一个族人。直到离开那些帐篷好远,我才叫谢雨安和楚夜让武士们摘下马蹄上的套子。

  白马,我的白马。你的样子会淡薄起来吗?“我要去一趟若感峰。”我指着遥远的山巅对谢雨安说。我想看看夜北,天晴的时候,山巅上可以望见七海的其中三个。

  谢雨安皱了皱眉头。若感峰和他回大晁的方向相反,少说也有两三天的路程,他一定不想去。

  “要是我做了你们大晁的皇后,”我问他,“我的话你听不听?”“七千蓝衣只听陛下一人的号令。”他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不再相信他的随意。父亲说谢雨安是个了不起的人,父亲很少用这样的词汇夸人。这一次,他夸完以后就发了好久的呆。我想父亲可能在害怕什么。我原来以为父亲什么都不怕,然而这样的人是不存在的。

  “我问你我的话你听不听?”我重复了一遍。

  他盯着我看。

  谢雨安脸上的伤痕红得耀眼,我心中也多少掠过一丝愧疚。就算丢了一条手臂,他的武功也还是非常的高,我抽下那一鞭的时候没想过他会毫不躲闪。这一鞭那么重,他却神色如常,倒是他手下那些衣着华丽的武士们露出了愤怒的神态。

  他心里在想什么?迎亲的队伍中却还拉着一具棺木,那里面是他的副将,听说是被他亲手杀死的。我看见过他们从父亲大帐里喝完酒出来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兄弟一样。可是他把他杀死了,还砍掉了自己的一条手臂。父亲就是那天晚上回来以后夸他了不起。原来杀死最亲密的朋友就是了不起!母亲说得对,他们男人的心思我们不懂。

  楚夜倒觉得这没什么。“他要是不杀言涉坚,他们都得死。那个言涉坚居然把狼神给撕裂了!”楚夜好像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他试图解释他所能为我做的事情。他做不了什么,他是父亲的武士,这我们都知道。

  “我在问你!”我今天的脾气很大。这样发泄没有什么意义,可我不打算约束自己。

  “听。”谢雨安干巴巴地说,他指着那辆看起来很舒服的马车,“蕊公主请上车。”我从小就骑在马背上,可是现在开始要坐车了。

  我上车之前还要问他一句话。

  “你带着那个人。”我指了指那棺木,又指了指他空荡荡的胳膊,“怎么不带上自己的胳膊?”谢雨安一定被我刺激得够戗。我觉得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他好像说的都是实话。但他这种人,不一句一句逼他,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不想逼他,我根本就不想知道他的答案,只是为了让他想起那件事情来。

  叶子说我从羽人那里回来以后变了很多,我总是在让别人觉得难过。

  “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她水灵灵的眼睛闪动着,“大家都喜欢你,因为你永远是那么快活。”“叶子,你觉得我应该快活吗?”我问她。

  对叶子,我不会用讥讽的口气说话,但她明白我的意思。她的脸红了,眼睛里的水光也越来越亮。这么做并不能让我快活。那些给我带来烦恼的人,他们的苦难和我的快活之间是没有关系的。

  我告诉叶子不要跟着我,她还是来了。我不理她,可是她也变得那么倔强,不声不响地跟在我的车边。好叶子,就当是送我一程吧!你要留在这草原上,留在你喜欢的人身边。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更重要?我想起了那些充满欢笑的日子,想起了母亲温柔的双手、父亲慈爱的眼神,想起了怜姐姐牵着我的手站立在若感峰猎猎风中,想起了羽人小泥屋里温暖的炉火。我把身上那些丝绸的衣服都脱了下来,换上了母亲新做的红衣裙。母亲赶时间,衣裙的针脚有点粗,可是红得真是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