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家(第4/9页)

“他看到了。”恬娜说:“他临终时微笑,然后说:‘一切都变了……’”

毕椈以一贯的沉稳聆听,缓缓点头。“一切都变了。”他重复。

一阵沉默后,他开口:“孩子的情况不错。”

“还可以……但有时我觉得还不够。”

“葛哈太太,”术士说:“即使我、别的术士或女巫,甚至是巫师收养她,并在她受伤后这几个月里倾注所有魔法技艺的医疗力量在她身上,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好。更可能不如现在。你已经尽人事,你创造了奇迹。”

他诚挚的赞美感动了她,却也令她哀伤。她对他诉说原因,“这都不够,我无法治愈她。她能……她能怎么办?她未来会如何?”她抽走缠绕在纺锤上的线,说道:“我很担心。”

“为了她?”毕椈半询问道。

“我担心,因为她的恐惧会招致她恐惧的根源。担心因为……”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

“如果她活在恐惧中,就会造成伤害,”她终于说道:“我担心的是这点。”

术士沉思了一会儿。“我想过,”他终于羞怯地说:“如果,她有天分——我想她有,她或许可以接受一点魔法技艺训练。身为女巫,她的……外貌就不会对她如此不利,或许吧。”他清了清喉咙,“有些女巫颇有作为。”他说。

恬娜将一小段刚纺好的毛线放在指尖摩蹭,测试粗细及韧度。“欧吉安告诉我要教导她。‘教导她一切’,他当时这么说,然后又道:‘别去柔克’。我不懂他的意思。”

毕椈认为不难理解。“他的意思是,柔克的学问——那些高深技艺——不适合女孩子,”他解释,“更别提她有如此残疾。但如果他说将所有智识都授与她,他可能也认为,她的未来正是女巫一途。”他再次沉思,因欧吉安甚有分量的意见与自己一致,感觉较为振奋。“一两年后,她更健壮,长大一点时,你可能该考虑看看,要求亚薇开始教导她一些事。当然,即使是这类事,在她得到真名前也不能太过。”

恬娜立刻对这建议感到强烈拒意。她一语未发,但毕椈感觉细腻。“亚薇的确脾气阴郁,”他说:“但她的知识都是真实的。并非女巫皆如此,你知道,‘无能得好像女人家的魔法,恶毒到有如女人家的魔法’!我认识某些有真正治愈能力的女巫。治愈术适合女人,是女人与生俱来的能力。那孩子可能会有此倾向,因为她本身受过如此伤害。”

他的善意,恬娜想,是无辜的。

她谢谢他,说她会仔细思考他说的。而她的确思考了。

月底前,中谷所有村民就在苏代瓦的圆谷仓聚会,指派各村保安巡警与警官,同时设立税金以给付巡警薪水,这是王令,经由市长及村里父老传达。众人连忙奉行,因为路上依然充满顽强乞丐与盗贼,而村民及农人均十分期盼秩序与安全。丑恶谣言散布,例如:汉诺大人组成恶棍议会,雇用附近所有地痞流氓,结党攻击王辖下巡警。但大多数人响应:“他们有胆就试试看!”然后回家,相互庆贺善良老百姓终于可以高枕无忧、王会导正所有恶行——不过,赋税实在不合理,光缴税就能让他们穷苦一辈子。

恬娜很高兴从云雀口中听到这些消息,但没过于留心。她非常勤勉工作,而自她到家后,便几乎不自觉地坚持不让悍提或其余混混的问题主导她或瑟鲁的生活。随时把孩子绑在身边只会重新唤起恐惧,或不断提醒那些只要想起就令孩子无法正常生活的事物。孩子必须自由,也必须明白自己是自由的,并悠然成长。

瑟鲁逐渐放弃畏缩恐惧的态度,而能独自在农庄上、在附近道路间四处走动,甚至独自进村。即便有时得极力吞下告诫,恬娜也未告诫瑟鲁任何事。瑟鲁在农庄上很安全,在村子里很安全,没人会伤害她——这点必须是不可质疑的事实。恬娜的确也难得质疑这点,有她、香迪跟清溪随时在附近;西丝跟提夫住在坡下房舍;还有云雀的家人遍布全村——在中谷如此甜美的秋季,有什么能伤害那孩子?

如果有她想要的狗,她就会养一只。要那种壮硕的灰色弓忒牧羊犬,聪明、一头卷毛。

偶尔她会像在锐亚白时想到:我该教导这孩子!欧吉安这么说。但瑟鲁除了农事和晚间故事,什么都学不来——随着夜晚提前到来,两人开始习惯在餐后睡前坐在厨房炉火边说故事。或许毕椈说得对,瑟鲁该向女巫学习女巫知晓的事物,比起恬娜原先所想,让她与织工学艺,这是更好的选择。但没有好多少。她仍然颇为瘦小,且因为来橡木农庄前,她未曾学习任何事物,因此也非常无知。她曾经像只小动物,几乎不通晓人言、毫无人类技能,但她学得很快,比云雀难驯的女儿或爱笑懒散的儿子加倍乖巧勤奋。她会洒扫、端茶倒水、纺线、一点厨艺、一点缝纫、照顾家禽、牵牛,尤其精于牛奶房的工作。老提夫有点奉承地说,她是真正的农场女,但恬娜也看过他在瑟鲁走过身旁时,偷偷比避邪手势。与大多数人一般,提夫相信人等同自己的遭遇:强者富人必定拥有美德;经历邪恶遭遇的人必也具有恶性,理应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