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钻地机的阴谋 第十一章 呓树。为所欲为(第2/6页)

她的睫毛在烛影下显得纤细,侧影娇美。突然,我由气势汹汹变得不知所措。“公司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跟我走吧。”

“公司?你来,不是为了我吗?”她在阴影里抽动嘴角。“呓树。那夜之后,我又梦你。”

“我仍在那道山崖之下。大军撤退之后,你的影子是夜空中跳舞的傀儡。我听见他在旋转中哀泣。”

“我不记得,我也不愿记得。”我沉下脸。记忆里有一场战争,并且不时化为眼前的幻觉。“幻觉。我不会再甘愿被幻觉控制了。”

“你仍然在畏惧真相。真相从来都不畏惧重复和死亡。”她的话令我一怔。“而你,告诉我,你会因为痛苦而不屑美吗?”

血涌上太阳穴。我默默垂下眼睛,掏出枪。“跟我走。立刻。”

她对枪口轻蔑一笑。这是铁与火的力量。然而她说,“不要指望,力量能够征服我。”

枪响了。这一霎那,黑暗拥有了声音。我像个巨人,看见她渐渐倒下,肩头渗出红。

“呓树……你在流泪。”她伸出手,却无法触及我的脸颊。

我在流泪。

完美主义者都喜欢安排完美结局,我曾怀疑自己有这样的倾向。然而直到现在,我已失去安排一切结局的能力了。

雨倾盆,大滴大滴坠向地面,犹如自杀般地冲撞。我立在工厂门口,斗篷和靴子湿透。

看门人缓缓推开铁门。我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他,听见黑暗在门后地吃力地喘息,一起一伏。他皱皱眉,递过来一只大号手电,仍不发一言。

穿过,这浮世与地狱的交界线。我在漆黑里迈步,晃着手电。手电光束消失在工厂宏大的顶篷之中,一切如子夜的教堂。这里已彻底人去楼空。

若寒的想象力生产率惊人。自捕获若寒之后,孩子们走空了。公司不再需要他们,记录员们亦消失得一干二净,为读心机所代替。手电的光束在读心机散乱的电线丛游离,光束下移。是若寒。像聚光灯下的小兽。霎时。眼前的晦暗与那个地下室重叠,稠滞而无情。我扣动扳机,女孩倒下。

若寒没有死。

她哆嗦地抓起半截白蜡烛。我掏出火柴点燃,随即按灭手电。女子面容枯槁。绑架她到此地,是冲动犯下的罪。

“是你。”

“是我。凶手。”

“你的眼睛很锋利。真好看”,她笑得淡然。

“我常常无法控制来自身体内部的怒火。伤了你,非我本意。”

“这个世界,也只允许你伤我。”女孩的眼睛很黑很亮,没有任何保护。

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长久地与现实妥协,腐蚀我对于美的敏感触觉。对于这种麻木的痛心,时常使得愤怒在内心以爪以牙疯狂滋长。渴望血。

“有时候,暴戾的念头充斥我。当街变身为野兽,面孔龟裂,犬齿突长。这是目空一切的冲动。众人在我面前四散。然后在空旷尸横的城市里追逐和奔跑。”我低声说着,冲动欲罢不能。

“本来。你便是兽。”

我咧开嘴笑了。“那你本来是什么?羔羊?”

她凑近我的耳朵,停顿良久,然后低语。“我的血肉,给你吃。”

我的血肉,给你吃。

羊为兽食。这是本能。我将女孩搂进怀里,女孩的脖颈挂在我的臂弯里,无力反抗亦无意反抗。天鹅之项。如何艳丽的鲜血,会自如此白皙的脖颈淌出。好奇和残忍在黑暗里渐变安全和甜美。我张大嘴,牙齿切向女孩的脖颈……

若寒的伤势导致工厂暂停运转。而我,失去了工作。

从此,若寒音讯尽失。我尝试偷偷潜入工厂,每次都在警笛大作之后,被警卫痛殴,然后像沙袋一般被扔出。我只能从公司的广告中一窥她的创意。被鸽群牵起的马车里,新娘绽开笑容,婚纱繁美。或者。万钧落日下的峭崖,铁骏驻留,死神掏出扁形酒壶缀了一口,洒向镰刀。顿时燃起烈焰。

她的创意中有一样是共同的:云。那自身分裂性格迥异的伟物,活生生,漂浮在眼睛不及尽头的碧空,是我未曾见过的。而此刻黑暗却成为她的所在与归宿。我喃喃自语。夜晚,我坐在屋角,凝视梦呓中放声歌唱的女孩。她的声线如同前一秒破碎的水晶,所有的嘶哑在空气中踹揣不安。女孩的手臂流泻着荧光,如夜泉冲刷的银十字架。

我的眼前重复相似的舞姿,直至女孩的身影渐隐灭在墙壁。然后立体投影机现出一个字:终。

叹气,退去上衣,赤身贴在墙壁,寒冰彻骨。寒冷,是孤独者的温度,与温暖相对,与绝望无关。绝望不需要温度。她的脖颈挂在我的臂弯里,如此无力。我勾起双臂发怔,怀里空无一物。或许,我拥抱的,根本就是绝望本身。